柳永墓
作者：巫晨 仪征现存最早的县志，完成于明隆庆元年（1567），即《隆庆仪真县志》，在其卷二“名迹考”中，有“柳耆卿墓”，内容是：“柳耆卿墓，在县西七里，近胥浦。宋仁宗朝，耆卿为屯田员外郎，尝以词调应制。”【隆庆志书影】柳耆卿即柳永，为北宋著名词人。柳永（984-1053），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柳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福建崇安人，生于山东费县（其父柳宜任所），景祐元年（1034）成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所以时人又称他柳屯田。柳永的词作成就很高，著名的《望海潮 东南形胜》：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这首词上片写杭州繁华，下片写西湖美景，波澜起伏，千古绝唱。柳永有“奉旨填词”的趣闻。柳永在真宗朝三次落第，第一次落榜时写下《鹤冲天·黄金榜上》，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之句。天圣二年（1024）仁宗即位后，柳永第四次参加进士考试，据说从前仁宗很喜欢柳永的词，但他好作艳词，仁宗对此不满意，及进士放榜时，也不想录取他，就说：“既然想要‘浅斟低唱’，何必在意虚名”。直到景祐元年（1034）仁宗亲政，特开恩科，柳永这才及第，已经51岁了，后改名柳永。（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据说柳永被仁宗“且去填词”不予录取后，郁郁不得志，出入娼馆酒楼，自号“奉圣旨填词柳三变”。（严有翼《艺苑雌黄》）柳永一生漂泊，经常沿运河往返，早在淳化五年（994），柳永才十岁，其父柳宜到扬州做官，柳永即随往，还写过习作《劝学文》，有“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公卿之子为庶人”的见识。他的前半生漂泊于汴京、扬州、杭州等地，成进士后官虽不大，但也宦游在江浙一带，多次逗留和经过江淮。【柳永】
真州在北宋时是漕运枢纽，江淮发运司所在，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众多，范仲淹有《安抚江淮疏》，欧阳修有《真州东园记》，王安石有《真州东园作》，苏、黄、米、蔡都在真州留下了诗作和印记，柳永死后归葬真州，是很有可能的。柳永在《宋史》无传，他的葬地，有四种说法。襄阳说。宋祝穆《方舆胜览》：“柳永卒于襄阳，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资葬于南门外。每春日上冢，谓之‘吊柳七’”；枣阳说。宋曾达臣（敏行）《独醒杂志》：“耆卿墓在枣阳县花山，每岁清明词人集其下，为吊柳”。元陈元靓《岁时广记》：“柳耆卿掩骸僧舍，京西妓者鸠钱葬于县花山，其后遇清明日，游人多狎饮坟墓之侧，谓之‘吊柳七’”；丹徒说。明正德《丹徒县志》：“屯田郎柳永墓在土山下”；真州说。明隆庆《仪真县志》：“柳耆卿墓，在县西七里，近胥浦。宋仁宗朝，耆卿为屯田员外郎，尝以词调应制。”从古到今，都存在着“抢名人”现象，赵翼（1727-1814，号瓯北，阳湖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官至贵西兵备道，乾隆五十二年1787后主讲仪征乐仪书院、泰州安定书院）有诗：一邱两地各争高，只为填词绝世豪。汉上无坟人吊柳，漳南有冢客疑曹。金茎名竟移沙渚，铁板声休唱浪淘。我趁晓风残月到，纵无魂在亦萧骚。柳永墓究竟在哪里？清代文人王士祯曾有《真州绝句》其五，考证柳耆卿墓在真州。王士祯（1634-1711），原名王士禛，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世称王渔洋，山东新城人，顺治十五年（1658年）进士，官至刑部尚书，谥文简。王士祯于顺治十六年（1659）任扬州府推官，十七年（1660）春到任，康熙四年（1665）七月离扬赴京任职礼部。在扬州五年时间，所以曾诗曰“自怜五载真州客”。王士祯在扬州期间，有督修高邮文游台题《文游台记》、扬州红桥修禊、如皋水绘园修禊等文化活动，他是高产诗人，“昼了公事，夜接词人”，诗作四千余首，与仪征有关系的有顺治十八年（1661）的《銮江倡和集》、康熙元年（1662）的《真州绝句》等。而《真州绝句》其五，还考证柳耆卿墓在真州。《道光重修仪征县志》上是这样记载的：柳耆卿墓。申《志》云：“在县西七里，近胥浦。宋仁宗朝，耆卿为屯田员外郎，尝以词调应制。”胡、陆《志》同。〇陆《志》又云：“今失所在。按，王士禛《分甘馀话》云：‘柳耆卿卒于京口，王和甫葬之。然今仪真西，地名仙人掌，有柳墓，则是葬于真州，非润州也。余少在维扬，有诗云：“江乡春事最堪怜，寒食清明欲禁烟。残月晓风仙掌路，何人为吊柳屯田？”’今仙人掌，仪真无此地名，不知其何所据也。”【道光志书影】
道光志援引了“申志、胡志、陆志”的记载，“申志”就是明隆庆元年（1567）知县申嘉瑞监修的县志，“胡志”是清康熙七年（1668）知县胡崇伦监修，陆志是康熙五十七年（1718）知县陆师监修，陆志在记载柳耆卿墓时，增加了王士祯的考证内容，又比隆庆志多了几句话：“然今仪真西，地名仙人掌，有柳墓，则是葬于真州，非润州也。”王士祯说柳永墓在“仪真西，仙人掌”，并说他年轻时在扬州曾写过《过真州仙人掌吊柳耆卿墓》诗，说的就是这件事。不仅王士祯说柳永墓在真州，其他文人也这么说。2016年广陵书社出版的《仪征风雅》一书中，收录了有关仪征的诸多古诗，其中有：沈德潜（1673-1769，字碻què士，号归愚，长洲人。乾隆四年1739以六十七岁高龄得中进士，官至礼部侍郎）《过真州》：扬州西去真州路，万树垂杨绕岸栽。野店酒香帆尽落，寒塘渔散鹭初回。风残月屯田墓，零露浮云魏帝台。此夕临江动离思，白沙亭畔笛声哀。郑板桥（1693－1766，原名郑燮，字克柔，号理庵，又号板桥，兴化人，乾隆元年1736进士，官至潍县知县）《真州八首，属和纷纷，皆可喜，不辞老丑，再叠前韵》：伍相祠高百尺楼，屯田遗墓也千秋。溪边花落三春雨，江上潮来万古愁。无主泥神常趁庙，失群才子且低头。画船半破零星板，一棹残阳寂寞游。柳屯田墓是文人心目中有分量的仪征古迹。然而，王士祯说柳永墓在“仪真西仙人掌”，即便是编撰县志的人，也不能确定位置，“今仙人掌，仪征无此地名，不知其何所据也。”黄文旸（1736-1800，字时茗，号秋平，甘泉人）《过仙人掌吊柳屯田墓》诗：歌哭无端杂醉醒，金仙掌上露冷冷。晓风残月花间泪，红袖青衫地下灵。天子怜才容放旷，才人到此感飘零。竹西路近皆歌吹，檀板销魂不忍听。这首诗出现了“仙人掌”地名，从诗中“竹西路近”看，似乎仙人掌在扬州附近。仪征有没有“柳永墓”“仙人掌”？笔者走访、请教过很多人。有人说化纤研究院地身原来有个古墓，不知是不是柳永的，但早就被化纤推平建房子了。古代园林研究专家、北京农学院王建文博士对此也很有兴趣，他在研究陈文述（1771-1843，钱塘人，字云伯，号退庵。嘉庆五年1800举人，道光二年1822任江都县令，迁淮南监掣同知）诗时看到有一段话：“余春日道经甘泉山下，林冢相望，询其地，仙人掌也。岂昔隶真州、今隶甘泉耶？问耆卿墓，亦无有知者。”可见陈文述也对柳永墓、仙人掌有兴趣。王博士托我方便时找找“仙人掌”。【陈文述诗书影】
甘泉山在邗江，紧邻仪征大仪，我请教过大仪镇的刘通主任，并请他向邗江甘泉的朋友问问，我也曾请教扬州文史专家韦明铧先生，皆曰不知“仙人掌”地名。2020年底，笔者撰写《千年古井》一书，查阅古井资料时，看到民国十年《甘泉续志》山川卷，在描述铁牌、古井地势之后，接着载：“胡家场发脉者，东为杨家庙，杨家庙之东为郑庄，其南为十三里庙，庙之西北为双墩，其南为仙人掌，迤西曰仓基山，折北为洪恩寺，胡家场东南为华严庵，其南为席帽山，俗名帽儿墩。”2021年3月11日，笔者去山东泰安六中寻访吴筠孙碑，后来在写探访记的过程中，查阅《扬州文库》第3辑第59册中的《吴引孙自述年谱》，发现吴筠孙去世后，葬扬州西山仙人掌，并注明“距城十二里”，这就基本确定，仙人掌在扬州府城西十二里，而不在真州城西，估计王士祯是搞错了。【吴引孙年谱书影】
笔者将这个信息立即通报了王建文博士，他很快在网上找到了一篇《扬州西郊地名史话》，作者为扬州市邗江区杨庙镇的赵瑞智（《扬州晚报》2015年4月29日曾发表《九旬翁整理仓颉资料30年》，其中介绍赵瑞智时年91岁），赵瑞智在西郊地名一文中介绍了仙人掌、长绳杠、双墩子、帽儿墩四个地名，在介绍仙人掌时说：仙人掌掌山位于今邗江区山河林场徐庄组东端。山形像五个手指肚形，呈莲花瓣状，山体上有五座塌墩子，墩子分主副墩，主墩墩高六至七米，副墩墩高四至五米，清末民初，阴阳先生在这块掌山上摆过罗盘，说掌山是风水宝地，其理由：“掌”字有掌权之意，又代表手掌能抓住钱，祖茔葬于此，后辈必然爵禄掌权，此语一出，一传十、十传百，来掌山葬祖茔的达官贵族蜂拥而至。据《甘泉县志》卷十三墓冢载，在湖北任荆宜道的江都李万故后，葬于西乡仙人掌。从陈文述诗注、《甘泉续志》、《吴引孙自述年谱》和赵瑞智文综合分析，扬州西门以西十二里与山河林场相交的地方，在今扬州火车站附近，这就是仙人掌的位置，不在真州。1984年，仪征名人厉以宁回故乡时，曾向人们打听柳永墓何在，但无人知晓。感叹之余，写了一首七绝《仪征，拟吊柳永墓未能如愿》：冷落清秋江上洲，半生漂泊一生愁。柳坟何在谁知晓，天际长江无语流。柳永墓是个文化符号，一直在仪征人民心中占有位置。清代县志的编撰者，因“今仙人掌，仪真无此地名，不知其何所据也。”对柳永墓到底在不在仪征，自己先没了底气。笔者认为，柳永墓在仪征，是有证据支撑的，与“仙人掌”在不在仪征无关。首先，隆庆志记载的柳永墓，并无“仙人掌”地名，只说是“在县西七里，近胥浦”，将柳永墓与“仙人掌”地名绑定的，是王士祯。王士祯早年在扬州生活五年，并不是在真州生活五年，对扬州、真州城外的地名，印象不会很深。真州西的胥浦和扬州西仙人掌都位于蜀冈之上，都是墓葬的风水宝地，葬有诸多名人。王士祯说“余少在维扬”，可见该诗是多年后对从前年轻时候的回忆，把扬州西门外的地名“仙人掌”，回忆成真州西门外，是完全有可能的。胥浦附近有地名“荷叶地”，与“仙人掌”的寓意相近，很可能被混淆。其次，从王士祯、沈德潜、郑板桥等人的诗中可知，柳永墓确实存在，且与东巡台、伍相祠相近。再次，安葬柳永的人是王和甫（王安礼）。叶梦得《避暑录话》：“永终屯田员外郎，死旅，殡润州僧寺。王和甫为守时，求其后不得，乃为出钱葬之。”王安礼（1034-1095），字和甫，抚州临川人，嘉祐六年(1061)进士，官至尚书左丞。王安礼是王安石四弟。王安石家族与真州有特别的关系，他的叔祖王贯之（王安石祖父王用之的的弟弟，临川王氏第一位进士）、妹婿沈季长（钱塘沈氏，与沈括同宗），都葬在真州扬子县。王安石为葬在真州的贵池主簿沈播、尚书主客郎中知兴元府赠谏议大夫王贯之、王贯之子王师锡、尚书司封郎中孙锡、右领军卫将军王乙、荆湖北路转运判官尚书屯田郎中刘牧、真州司法参军杜涣、海陵主簿许平、处士征集、秘书丞张某等人撰写了墓表或墓志铭，真州有王氏家族的墓地，有王家的诸多故交、好友，王家与真州有非常密切的联系。王安礼将柳永葬到真州，是很有可能的。笔者认为，柳永为王和甫所葬，明代县志记载其墓在仪征县西七里近胥浦，清代文人王士祯、沈德潜、郑板桥有诗证，可靠性很高。杨娟《柳永生年及卒葬地考辨》一文，对襄阳说、枣阳说、丹徒说有明确的否定，特别是文中对丹徒说最有利的证据“柳永墓志铭”的否定，有理有据，该文支持真州说，笔者深以为然。
这个在头条上刷到了 自古文人好杜撰
个个都是谜语人
本是书中虚空景
千年之后竟成真
卧槽，柳永的墓，在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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