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潘金莲到贾宝玉，“淫”和“意淫”的一字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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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潘金莲到贾宝玉，“淫”和“意淫”的一字之遥

张桂琴

       潘金莲本是知州家的千金，嫁给身材伟岸的阳谷县县令武植为妻。武植与潘金莲和睦恩爱，育有四子，有武大郎的墓碑铭文为证：“武公讳植字田岭，童时谓大郎，暮年尊爱四老，公之夫人潘氏，名门淑媛。公先祖居晋阳郡，系殷武丁后裔，后徙清河县孔宋庄定居。公幼年殁父，与母相似，衣食难济。少时聪敏，崇文尚武，尤喜诗书；中年举进士，官拜七品，兴利除弊，清廉公明，乡民聚万民伞敬之。然悠悠岁月，历历沧桑，名节无端诋毁，古墓横遭毁劫，令良士贤妇饮恨九泉，痛惜武公，以示后人，是为铭记焉。”　

        到了文学作品中，造福一方的父母官武植变成了短矮、猥琐的武大郎，名门淑媛、贤惠善良的潘金莲被钉在了淫荡的十字架上。在《水浒传》中，武、潘夫妻俩居住在清河县时，街坊邻里都传说她：“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汉子。”搬到阳谷县租房居住后，依靠大郎卖炊饼为生。多次勾搭小叔子武松没有成功，几经周折。和西门庆的奸情曝光后，狠心毒死了亲夫。到了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中，潘金莲被塑造成一个美丽风流、心狠手辣、搬弄是非、淫欲无度的女人。

       后世有人为潘、武鸣不平，试图创作文学作品来为他们翻案。如魏明伦的荒涎川剧《潘金莲》、张宇的《潘金莲》、何小竹的《潘金莲回忆》和阎连科的《金莲，你好》等，终究没有能够改变潘金莲妖艳、淫荡、狠毒的文学形象。

       在文学作品中，潘金莲的“淫”是皮肤滥淫，和男人在一起，她便“欲火烧身，淫心荡漾”。《红楼梦》中不乏这样的女子，如多姑娘（又称灯姑娘）、鲍二家的。鲍二家的尚属有羞耻心的，在事发后自杀了。胆子最壮的多姑娘，丈夫多浑虫躺在旁边，她就敢和贾琏颠鸾倒凤。多姑娘不仅和贾琏偷懒，荣宁二府中人都是她延揽的对象，“小厮们都与这媳妇是好友”。

        至于热衷于皮肤滥淫的男子，《红楼梦》中更是信手拈来。贾赦、贾珍、贾琏、薛蟠、贾蓉等人，生活放纵，为了一己淫欲，不顾人伦，到了父子、弟兄可以同享一人的程度。这便是警幻仙姑所说的“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多姑娘、贾赦之流，玷辱了贾府的绿窗风月、绣阁烟霞。

      同是贾府中的男子，贾宝玉和他的伯父、兄长、侄儿们不一样。他尊重女性，发出了著名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

       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贾宝玉跟随贾母去宁国府赏梅。贾母“重孙媳妇中第一个得意之人”秦可卿领宝玉去她房中安睡。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看到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及“又副册”，还看到了相关画册、判词，欣赏了十四支红楼曲子。其间，还闻到了“群芳髓”的幽香，品了“千红一窟”茶，喝了“万艳同杯”酒。警幻仙姑如此厚待，是受宁荣二公之灵的拜托，是为了开悟贾宝玉，将来能够成为继承家业的人。

       奈何贾宝玉竟然觉得无趣，“痴儿竟尚未悟！”警幻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来开爽贾宝玉。开爽，语出《三国志·吴书·甘宁传》：“宁虽粗猛好杀，然开爽有计略，轻财敬士，能厚养健儿，健儿亦乐为用命。”告诫他：“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　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并且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彼时，宝玉应该是初长成，被“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评价吓懵了，忙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幼，不知‘淫’为何事。”岂不知，仙姑所云“淫”乃是“意淫”，“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

        这里的“意淫”并非现代心理学所定义的“意淫”，也不是网络小说中代表的意思。现在，人们使用的“意淫”一词，所表达的意思，已经涵盖了希望与梦想、憧憬与发呆、诡异的笑、心理犯罪、偷窥与臭美等诸多内容。

        警幻仙姑所说的“意淫”，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生活态度，是对贾宝玉天分里、人格中所具有的不同于一般人品质的推崇，是只可心会不可言传的。是对贾宝玉此前无私尊重、体贴女性，关爱、崇敬天地间一切美好事物的肯定。

         贾宝玉“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仙姑不忍宝玉“独为我闺阁增光而见弃于世道”，故而又秘授云雨之事，以期能完成宁国公、荣国公的嘱托。贾宝玉并没有因此次太虚幻境之行而有所改变，白白浪费了警幻仙姑的一番心思，也白白辜负了宁荣二公一片苦心，可怜贾氏百年基业到头来陷入“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境地。

        警幻仙姑认为，贾宝玉的“淫”是“意淫”，是停留于精神层面的。到了第六回，贾宝玉和袭人偷试云雨情之后，又和怡红院里其他女孩子有了一丝暧昧。但不知，仙姑此时还会不会认为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是“意淫”，是一种优秀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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