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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品读] 潘学军:《红楼梦》中的洗面(头)水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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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发表于 中国–江苏–扬州 电信
本帖最后由 芒果42 于 2019-5-27 11:10 编辑





作者简介:潘学军,男,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广西分会会员,南宁市作家协会会员。经济学学士,经济师,从事金融工作。业余爱好听音乐、喝茶和读书写作,尤喜《红楼梦》。出版过个人专著,有文章散见于各种报刊和入选各种文集。发起成立广西红楼梦读书会。主张红学研究应回归于文本。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写到洗面(头)水的地方有不少,但有两处写得生动有趣。一处是在第二十一回史湘云进贾府时住在黛玉处,宝玉早起到黛玉住处探望湘云、黛玉二人。起床后,湘云洗面时,宝玉便想接过湘云用过的洗面水洗面。小说中是这样写的:
宝玉复又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紫鹃、雪雁进来伏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去,宝玉道:“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再洗了两把,便要手巾。
还有一处是在第五十九回写到春燕说自己的娘,拿着芳官的月例,不给芳官洗头。春燕说:
“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他洗。昨日得月钱,推不去了,买了东西先叫我洗。我想了一想:我自有月钱,就没钱要洗时,不管袭人、晴雯、麝月,那一个跟前和他们说一声,也都容易,何必借这个光儿?好没意思。所以我不洗。他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
这两处,都写到贾家上下日常用到的洗面、洗头水。笔者阅读时,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洗脸洗头水,在今天看来是日常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了,拧开水龙头伸手就来,容易得到。为什么在曹雪芹写作的年代,像贾家这样的大族,尽管上下之间,等级森严,有一定的等例,难道用水来洗脸洗头也这么难?还是有定例上的讲究?如果说宝玉爱吃女儿嘴唇上的胭脂,有爱红的“毛病”,要用湘云的洗面水洗脸还情有可原。那么,当翠缕要把湘云用过的洗脸水倒掉时,宝玉说不用了,自己便趁势洗了两把。接着,紫鹃递过香皂去时,宝玉说脸盆里就有不少。这个洗法就难以令人理解。
春燕她妈拿着芳官的月例不给洗头水,叫自己的女儿鸠儿先洗了,再把洗下的水叫芳官洗。难道贾府连普通的水都没有?
如果说湘云洗脸用的是香皂,如果当时的香皂与现在的香皂一样,那么湘云用了,他怎么还能用,且又说水里就有不少?看来,湘云的洗脸水,预先应是用像香皂这样的药料先制好,其中就有香皂这样的东西。所以,当宝玉接着洗时,要往水里加香皂这样的东西。因此,洗脸水应不是普通的水,包括春燕说她妈给小鸠儿的洗头水也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以来笔者都觉得费解。近段时间读了一些典籍史料,似乎找到了答案。今不妨试释之。
近读宋人孟元老著、伊永文笺注的《东京梦华录笺注》。在此书中的卷三《大内西右掖门外街巷》和《天晓诸人入市》中提及“洗面药”和“洗面水”的内容,或许与《红楼梦》中写及的如上述的洗面或洗头水有相似的地方。
在《大内西右掖门外街巷》中是这样写的:“大内西云,右掖门祅庙……,相对清风楼、无比客店、张戴花洗面药……”在“洗面药”处,伊永文先生作注时,其中引用了许国桢《御药院方》卷之十《洗面药门》:《无皂角洗面药》、《御前洗面药》、《皇后洗面药》和《冬瓜洗面药》四种药方作佐证。其它的不详说,在此只说《冬瓜洗面药》。按此方,冬瓜洗面药的功能是:
治面颜不洁,苍黑无色。冬一个,上用竹刀子去青皮,切作片子,酒一升半,水一升,同煮烂,用称绵擦去滓,再以布子滤过,熬成膏,入蜜一斤,再熬稀稠得所,以新绵再滤过,于瓷器内盛。用时取栗子大,用津液调涂面上,用手擦。柴二称,炭一称,布一丈。
乍一看,除了有“洗面”二字外,这“洗面药”与今天使用的洗面之类的含中药配方的洗面奶,其功用有相似之处。但是,如果再看《天晓诸人入市》中提到的“洗面水”好似就明白许多了。
那么《天晓诸人入市》中是怎么写的呢?
每日交五更,诸寺院行者打铁牌子,或木鱼,循门报晓,亦各分地分,日间求化。……诸门桥市井已开,……亦间或有卖洗面水,煎点汤茶药者,直至天明。……
其中提到的“卖洗面水”,对此,按常理讲,如果是一般的水,难道还会拿到街上去卖?当然不是。对此伊永文先生在作注时,对此条没作注,只是加了一个“文案”。这个“文案”是这样写的:“洗面水可卖者,必掺药材,故宋之洗面水已成专门,或称之为洗面药亦可。卷二《大内西右掖门外街巷》条已注。若许国桢《御药院方》所记无皂角药、御前洗面药、皇后洗面药、冬瓜洗面药,均如是也。”伊先生此“案文”是将“洗面药”与“洗面水”连在一起作注或解释的。由此,可知在宋代所谓的“洗面水”,不是一般的洗面水,是一种兼清洁、药治或美容于一身的药用“洗面水”。或许这一习俗,会一直延续至曹雪芹写作的时代。



或许有读者会疑问:未必。不过,笔者还可列举一例作旁证。即也是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卷三《诸色杂卖》中提到的“香饼子”一物。伊永文先生作注时,同样也是注引了许国桢《御药院方》中讲到的“香饼子”。其中在《治一切正气门》的《沉香饼子》一文中,记载这种饼子的功能是用来治病的,今在此不提。只提另一种“香饼子”,即用来焚烧取香的,即伊永文注引的邝璠《便民图纂》卷第十六《制类·作香饼》:
用坚硬木灰三斤杵细,黄丹、定粉、针砂、牙硝各半两,入炭末。烂煮枣一升,去皮核,共伴匀作饼子,若枣肉少,以煮汁和之,一饼可烧一日。
可见这种“香饼子”是用来烧熏的。有趣的是,在《红楼梦》第十九回中同样提到“香饼子”一物。贾宝玉病好后,一天中午到潇湘馆去看望黛玉。贾宝玉一进潇湘馆就闻到一股香气。他问黛玉这是什么香?黛玉说不知道,想必是衣柜里的香气或是熏衣的香气。宝玉说不是,“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毬子、香袋子的香”。宝玉讲到的“香饼子”是用来熏或烧的。那么,邝璠(1465—1505)是何许人也?是明代人,中过进士,他生活的年代,与清代曹雪芹相去不远,不过两百五十余年而已。小说提到“香饼子”与邝璠所提到的“香饼子”应是同一类的东西。由此可见,清代以前的一些东西或许会到了曹雪芹写作的年代还继续沿用,“香饼子”是这样,“洗面(头)水”也应是这样。
说了那么多,从宋代的“洗面水”联想到曹雪芹写作《红楼梦》中的洗面(头)水,应有相似之处:即它不是一般的自来水,而是用中药配置而成,具有去污保洁兼治病或美容功能的专用水。否则,怎么会与各人的分例联系在一起?如果是一般的水,还按分例等级来分,那么,作为一个大家族,于情于理都讲不通。
总言之,由于《红楼梦》成书年代离我们已将近三百年,书中写及的一些物件已非今之物。一些实物名称、叫法虽同,但实物已是此“枇杷”非彼“琵琶”了。同样,此洗面(头)水岂非今之洗面(头)水。如果上述成立,权当阅读《红楼梦》时长点见识,增点趣味,希望对文本的阅读和理解有帮助。
参考文献:
(1)文本原文均引自(前八十回)(清)曹雪芹著,(后四十回)无名氏续,程伟元、高鹗整理的《红楼梦》,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7月版。
(2)[宋] 孟元老著,伊永文注《东京梦华录笺注》,中华书局,2006年8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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