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林黛玉

悄然1

“一无所有”林黛玉

张桂琴

《红楼梦》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写道：“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后必犯旧疾……且素日形体娇弱，禁不得一些委屈”。这天宝钗来潇湘馆看望，两个人说了几许闺房私密话。谈及黛玉的病情时，薛宝钗建议她“先以平肝养胃为要”，“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铞子熬出粥来，要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引出了林黛玉的一番感慨：“……况我又不是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呢。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

林黛玉的这番感慨，不是无本而来。贾府已经历了三世，安富尊荣者众多，甚至底下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客居于此的林黛玉，饶是步步留意，也担心下人们“未免嫌我太多事了”。因为身为贾府的正经主子，王熙凤和贾宝玉，因为贾母的疼爱，还被人背地里虎视眈眈，说三道四的，何况林黛玉呢？说林黛玉心胸狭窄的人，是没有站在黛玉的角度换位思考。

接下来，宝钗、黛玉二人的对话就更有意思了。且看：

宝钗道：“这么说，我也是和你一样。”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亲戚的情分，白住在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木，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宝钗笑道：“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那里。”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把你当个正经人，才把心里烦难告诉你听，你反拿我取笑儿！”宝钗笑道：“虽是取笑儿，却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燕窝我们家里还有，与你送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惊师动众的。”黛玉忙笑道：“东西是小，难得你多情如此。”宝钗道：“这有什么放在嘴里的!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这会子只怕你烦了，我且去了。”黛玉道：“晚上再来和我说句话儿。”宝钗答应着便去了，不在话下。

宝钗的第一句话，是为了宽慰林黛玉，劝她想开一点的意思。值得玩味的是第二句和第四句。第二句“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那里”，宝钗既出此言，莫非此时，她已经知道了王夫人进宫和元春商议的事情，知道了自己将来会是贾宝玉的正妻？姑娘家家的，婚嫁类的玩笑话可不是能够随便说的，我们从小儿家长就是这样教育的，清代应该也是如此吧。最让人诟病的是“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虽然说，这句话出来，薛宝钗平日与人相处定然多有虚假，但她十多岁的年纪，背负着这样重的心理压力，我们更应该给予其怜惜。

对于薛宝钗的安慰之情，林黛玉当然能够听得出来。她立刻指出，宝钗有母亲有哥哥的事实，薛家住在贾府，只是因为亲戚的情分，并不沾贾府“一文半个”。而自己则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木，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所以才担心会招小人多嫌。笔者和在多数红迷一样，觉得很奇怪，作为前扬州巡盐御史的女儿，林黛玉为什么会说出自己“一无所有”这样的话呢？更奇怪的是，薛宝钗居然没有否定。

林黛玉真的“一无所有”吗？笔者仔细地、再三对照原著第四十五回中的上、下文，终于明白了。林黛玉和薛宝钗都认可的“一无所有”，更多的应该是黛玉就宝钗发出的哀叹，即“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母亲，哥哥，老家的房地，京城的买卖地土，黛玉真的是“一无所有”啊。

“一无所有”的林黛玉，在宝钗离开后，感情身世，吟出了著名的乐府体诗歌《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秋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续。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挑泪烛。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每次听到陈力老师演唱的这首，都不由人不替黛玉珠泪暗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