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仪征古迹之真州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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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巫晨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文化地标，凝聚着当地的历史文化基因。武汉有黄鹤楼，宁波有天一阁，成都有杜甫草堂，仪征有真州东园。

为了配合北京农学院王建文博士撰写“真州东园位置考证”论文，我于2017年2月9日，专程到真州镇五一村文墩组，找到金德华（1958年生）和李长垂（1949.4.27生）两位当地老者，向他们打听“文墩”的具体位置。根据县志记载，文墩又叫梓潼墩，是明代文昌祠的遗址，而文昌祠所在的“小教场土阜”，为宋东园拂云亭故址。所以，确定了文墩的位置，也就确定了宋东园拂云亭的位置。

李长垂讲，他是地主家庭出生，家里原有李家大竹园，其住宅紧邻文墩仅120米，从小在文墩旁玩耍，小时候看到过文墩上残破的戏台，上面有直径30公分左右的戏台木柱4根；顶已破败不能遮雨，部分坍塌。戏台大小约两三间房，坐落在文墩上。文墩为一圆形土墩，直径不少于30米，高约10米。墩子北面有两个水塘，一东一西，解放后文墩及其附近的土地作了高级社、大队的保管室，文墩被围在了里面，后来填塘、基建、建房，都到文墩取土，导致文墩逐渐消失。他指认文墩的位置就是今天的五一村村委会附近，下图是文墩确切位置。

【我和李长垂】

【文墩位置】

确认东园的位置，除了走访当地老乡，更重要的是从各种史料上提取信息，加以分析，以王博士为第一作者、最终形成的论文《江苏省仪征市真州东园位置考证》发表在2017年9月出版的《北京林业大学学报》第16卷第3期上。

【《江苏省仪征市真州东园位置考证》论文书影】

真州东园以“三绝”闻名于世。南宋祝穆所著地理类专著《方舆胜览》在卷之四十五记载：“真州东园，施正臣、许子春为发运使，作。欧阳永叔《记》，王介甫诗，蔡君谟书，时谓三绝。”

欧阳永叔就是欧阳修，一首《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成就了扬州平山堂，一篇《醉翁亭记》成就了滁州琅琊山，同样，他亲撰的《真州东园记》，定格了千年真州的辉煌。

“东园三绝”的第一绝是欧阳修撰写的《真州东园记》，全文如下：

“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故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之治所。龙图阁直学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许君子春之为使也，得监察御史里行马君仲涂为其判官。三人者，乐其相得之欢，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监军废营，以作东园，而日往游焉。岁秋八月，子春以其职事走京师，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予曰：‘园之广百亩，而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高台起其北。台，吾望以拂云之亭；池，吾俯以澄虚之阁；水，吾泛以画舫之舟。敞其中，以为清之堂；辟其后，以为射宾之圃。芙蕖芰荷之的历，幽兰白芷之芬芳，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荫，此前日之苍烟白露而荆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影，动摇而下上。其宽闲深靓，可以答远响而生清风，此前日之颓垣断堑而荒墟也。嘉时令节，州人士女，啸歌而管弦，此前日之晦冥风雨、鼪鼯鸟兽之嗥音也。吾于是信有力焉。凡图之所载，盖其一二略也。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远近，嬉于水而逐鱼鸟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临之乐，览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画者，吾亦不能言也。其为我书其大概焉。’又曰：‘真，天下之冲也。四方之宾客往来者，吾与之共乐于此，岂独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树日益以茂，四方之士无日而不来，而吾三人者，有时而皆去也，岂不眷眷于是哉？不为之记，则后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予以谓三君子之材，贤足以相济，而又协于其职，知所先后，使上下给足，而东南六路之人，无辛苦愁怨之声，然后休其馀闲，又与四方之贤士大夫共乐于此，是皆可嘉也。乃为之书。庐陵欧阳修记。”

解读该文：真州是运河入江口，漕运重地，朝廷在真州设有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司，而发运司的三位领导，发运使施正臣（施昌言）、副使许子春（许元）和判官马仲涂（马遵），相处甚欢，在工作之余，利用真州监军的废地，建起了东园。

这年秋天八月，许子春因公出差到京城，带着真州东园的绘图来找欧阳修，指给他看：整个园子有百亩，前面有流水，右边有清池；北面是高台，上面建有拂云亭；池边建有澄虚阁；水中有画舫，水边有清堂，堂后有射圃；园中遍植 荷花、菱角、幽兰、白芷，佳花美木，列植交荫，这些都是在从前荒凉的荆棘荒墟中精心打造出的美景啊！

许子春还对欧阳修说，真州这地方交通发达，四方宾客往来不绝，我们经常接待，大家都说东园是个好去处。今天带着东园的图来，就是请您帮忙把东园写出来，让更多的人知道。

欧阳修听了许子春的介绍，觉得三位领导都是君子之才，相处融洽和谐，工作做得也好，他们管辖的东南六路各级官吏，没有辛苦愁怨之声，来真州的四方之贤士大夫，纷纷交口称赞。所以，愿意满足许子春之行的愿望，为他们撰写《真州东园记》。

欧阳修文中提到的“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司”，是个大衙门，级别比州高，具有刺举、对移、奏辟官员和维护治安、逐捕盗贼等行政职能，漕运上供、籴米代发、变易轻货、赈济灾荒、修堤浚河以及茶盐酒矾坑冶之事等经济职能，“发运之权，比诸路为重矣”，先后有乔惟岳、范仲淹、施昌言、许元、蔡京等一百多人在真州担任过发运使，陶鉴、米芾等人也曾在发运司任职。发运司在北宋大规模漕运活动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宋朝是中国漕运史上的高峰时代，宋仁宗时期曾创下了年漕800万石的峰值。世界最早的船闸乔惟岳二斗门、陶鉴通江木闸（真州复闸）、张頠石闸都诞生在漕运繁忙的真州运河。主管漕运的发运司衙门就坐落在北宋州城外的运河北岸，南宋初年的宋金战争，不仅毁了东园，也打击了发运司，开禧元年（1205）金兵来袭，沿运河房屋、物资悉成弃物，数十万贯钱镪散落在大路上，发运司官员在奔窜时居然掉进了水里。虽然后来采取了建造东西翼城的措施，将运河包入城中，但由于北方国土沦陷，漕运量大不如前，南宋绍兴后基本不设发运使，副使也时有时无，大部分时期都由真州知州兼发运司判官。

范仲淹是北宋天禧年间（1017-1021）来真州当发运使的，在任期间开浚了长芦西河（位于六合长芦，时六合归真州管辖），明道初年遭遇旱蝗灾害，他下令开仓赈贷，并免除真州建长芦寺的徭役。

东园是在施昌言担任发运使期间建成的，查县志职官志，他于庆历年间（1041-1048）担任此职。《宋史》卷二百九十九讲了一个故事：施昌言担任发运使时，有一次范仲淹来访，施昌言将他请到后堂，看戏子演出，其间施昌言的儿子们与戏子相互调戏，言语轻狂，范仲俺很不高兴，觉得施昌言家教不严。

范仲淹的第三子范纯礼，元祐年间（1086-1093）也在真州做过发运使，这个信息，县志职官志上没有，但《宋史》卷三百一十四有明确记载。

“东园三绝”的第二绝是王介甫的《真州东园作》诗。王介甫就是王安石，关于真州东园的诗作很多，王安石这首诗是祝穆《方舆胜览》特别的推荐。下面是《钦定四库全书•别集类•王荆公诗注》卷四十七（宋•李壁 撰）记载的王安石《真州东园作》全文，括号内是原文加注。

《真州东园作》（欧公尝为许元作记即此处）

十年历遍人间事，（张良传愿弃人间事）
却绕新花认故丛。（杜诗药残他日里花发去年丛）
南北此身知几日，
山川长在泪痕中。

“东园三绝”第三绝是蔡君谟为东园所书写的“东园”匾额。蔡君谟就是蔡襄，北宋“苏黄米蔡”四大家之一。县志载，蔡襄很珍惜自己的书法名声，没有留名姓落款，他曾告诉朋友：“我是用颜真卿的笔法写褚遂良的风格，所以题的字遒劲飘逸，非常特别。”

除了上述三绝，梅尧臣、王安石、苏东坡、米元章、黄庭坚、洪兴祖等众多文人都曾在真州东园赏游吟诗，南宋陆游在《入蜀记》中记载他到真州后寻访凭吊东园的情形，明代张榘、申嘉瑞等有考证文章，清代曹寅为复建的东园澄虚阁题匾。

东园多次复建。毁于靖康兵火后，南宋嘉定初年，运判林拱辰、郡守潘友文再刻《真州东园记》，复建澄虚阁、清堂、其乐堂。并将苏东坡《煎麦门冬》诗刻在共乐堂北窗上（道光志简体版“东园”条目中，前文为其乐堂，后文为共乐堂，经笔者查阅光绪刻本影印版、隆庆志影印版，再对照欧阳修《真州东园记》文意，应为共乐堂），而拂云亭就在翼城之巅。宝庆初年，权漕上官奂酉复建拂云亭于翼城之上，“增土为台而鼎新之”，制置使赵善湘还题了匾。

明代隆庆初年，知县申嘉瑞在宋东园故址新建“东园书院”，有四合院、门房、池塘、木桥，后面还有小楼。万历年间，欧阳修后裔（文忠裔孙）欧阳照来仪真做知县，得小教场圃地，建屋三楹，石刻“东园”二字于壁。

清代康熙年间，邑人吴照吉中翰，在城东复建东园。阮元《广陵诗事》记载：（东园）“为山褐老人吴文垐别墅，有休闲堂、拂云亭、澄虚阁、峡雨娇露沁肌处、酸风庵、青晓一山楼、万柳池，内多古木成荫，高笴摩霄，层榭窈窕，回接廊檐，几十曲始见。山基甗隒，方池如鉴，万柳离披，北敞风棂，时送邻寺残钟，幽静移人情境。”

作为宋东园制高点的拂云亭故址，在明代万历元年（1573）建成了文昌祠。万历四十三年（1615）重修时，上了一块匾：“文章天府”，周围种了好多竹。在文昌祠下偏西处，建了个三开间的禅院，让僧人住在里面，好同时照应文昌祠。文昌祠亦历经多次修缮，其中清嘉庆二十年（1815）开工、次年竣工的一次大规模维修，因有县令屠倬的《记》而信息特别清晰。屠倬记载道：新落成的文昌祠里，有戏台、魁星楼、朱衣神殿、山门、客堂，有庭阶石级，有东、西圈门，内、外围墙。

文昌祠供奉的是文昌帝君，又叫梓潼帝君，所以文昌祠故址叫文墩，又叫梓潼墩。晚清仪征画家诸乃方所作真州八景图，其中就有一景叫“文墩积雪”。

因为文昌祠的缘故，历代复建的东园，并不都在宋东园原址。只要在城东，皆叫东园，都想再现曾经的辉煌。

如今市政府在石桥河东，也复建了东园，与宋东园故址隔河相望。新的东园里复建了澄虚阁，著名书法家尉天池题匾，澄虚阁做了城市书房，仪征楹联协会主席高扬撰联。东园里还复建了明代挡军楼，仪征文联主席涂君题匾。在明代响水闸遗址处建了个示意造型，在澄虚阁南北建造了东坡榭和子春亭，并以两条曲廊相连，曲廊分别为仪征名人廊、仪征名著廊。笔者经常带朋友来新东园访古探幽，有时候还充当“团队导游”，曾给《红楼梦》研学、家庭教育工作室骨干教师等团队讲述东园、发运司、漕运、澄虚阁与曹寅、许元墓的发掘与“许元称钉”、许叔微、陈旉农书、苏东坡在仪征、米芾在仪征、新城桃坞、运河水道、响水闸、挡军楼的故事，个把小时都不够。

【澄虚阁】

【子春亭讲解】

【响水闸讲解】

【挡军楼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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