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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胥浦老菜农

[小说] 《听来的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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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1 13:38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江苏省扬州市 联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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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张、兴奋与恐惧让周宗稷忘了饥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南门。可周宗稷并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他在家外的元洪巷里来回来地走着,心烦意乱。这时,张记熟肉铺的那两条黑狗不紧不慢地从周宗稷腿下走过,还不时地回头看看周宗稷。两条黑狗走了不远,公狗就骑到母狗的身上去了。周宗稷知道它们要干什么,于是,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蹲在元洪巷“玉带围腰”乱砖墙脚下,耐心而又仔细地观看着两条黑狗在交配。周宗稷一直很羡慕张记熟肉铺的这两条黑狗,觉得它们很有福气,天天都有猪下水吃。周宗稷曾屈尊地想过要与这两条黑狗交朋友,希望它们能把猪下水分一些给他。可这两条黑狗从来不理他,对他掷过来的表示友谊的馒头不屑一顾。今天也是这样,两条黑狗只是看了周宗稷一眼,仍然自顾自地交欢着。周宗稷想到了刚才他在西门那户院子里看到的景象来,萧元青也是像黑公狗这样趴在知县五姨太的白屁股上的。周宗稷心想,萧元青肯定是看过狗发情的,不然怎么能学得这么像呢?一模一样的。
     周宗稷走神地胡思乱想着,没想到两条黑狗竟像人一样坐在了他的面前,也不知坐了多久。更奇怪的是还在周宗稷的面前刨了一个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刨的。两条黑狗正用怪怪的眼神盯着他,似乎正随时准备扑击周宗稷身上某种让它们感到惊异的东西。
     周宗稷顿时感到了极大的侮辱,顺手捡起一块破青砖,向狗砸去:“狗日的,连你们也敢欺负我,你们刨坑想干什么?埋了我?操你祖宗的。”两条黑狗冲着周宗稷狂叫几声,惶惶而逃。

     夜晚,周宗稷躺在床上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一会是知县五姨太肥白的屁股,一会是黑狗看他的眼神。像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着……
     江边刚发鱼肚白的时候,周宗稷一个激灵醒了,感觉裤衩内黏糊糊的,伸手一摸,骂道:“狗日的,怎么还会尿床了呢。”梦中遗留下来的性欲秋千仍在周宗稷的下腹荡来荡去着,但他并不知道那是精液。
周宗稷在梦里抱着的女人就是知县的五姨太姚凤。姚凤的那高高翘起的白屁股让他难以释怀,他梦见自己刚抱住五姨太的时候,萧元青那张长长的驴脸就突然出现了。
     周宗稷猛地拍了下床沿,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日的萧元青。”没一会,周宗稷窸窸窣窣地起了床,跑到屋外撒出一泡骚哄哄的尿来。两条黑狗又一次不声不响地从周宗稷的腿边溜过,吓了他一跳。周宗稷冲着两条黑狗吐了口浓痰:“呸,萧元青个狗日的,骚狗!”忌妒、愤怒、鄙薄全在这一口浓痰里了。两条黑狗非但没有跑开,反而回过头来,瞪着两双发绿的眼睛又盯着周宗稷看了一气,随后一声呜咽,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吓了,纵身而去。周宗稷被狗盯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这两条黑狗为什么要这样盯着他看,难道自己的后背上趴着鬼么?周宗稷再也尿不出来了,凌晨阴冷的江风从巷壁的乱砖缝里划过,带着阴森森的哨声,让他直起鸡皮疙瘩。
     街道仍然有些儿黑黢,早起的店铺已经点火升炉了,满街漂浮着焚烧木材的香味。

     周宗稷昏昏沉沉地睡到中午被饿醒了,肚子一个劲地叫唤着。周宗稷痴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四壁破败的家,倍感凄凉,想到死了的娘,失踪的爹,还有被太平军掳走了的姐姐,不禁放声大哭;哭累了,倒头又睡。周宗稷在梦中见到姐姐拉着他的手,买千层油糕吃。
     傍晚的时候,周宗稷没精打采地出门上了街。一阵卤肉的香味飘来,周宗稷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张记熟肉铺的老板正在麻利地切着肉,周宗稷蹭到跟前伸着脖子看了看,老板抬头问:“切点?”周宗稷咽一下口水,摇了摇头说:“没钱。”刚要转身走,却被两个小混混拦下了。小混混说:“你能没钱,你刚才偷的钱呢?”周宗稷慌忙说:“我什么时候偷钱了?”小混混抬手甩了周宗稷一个大嘴巴子:“还敢不承认。”另一个小混混上前一脚将周宗稷踹倒在地上。两个小混混摁住周宗稷搜身,真的搜出了三块碎银子。小混混拉起周宗稷要去见官,周宗稷百口莫辩,想想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羞耻与憎恨让他一把抢过肉铺砧板上的菜刀,要跟两个小混混拚命。这时,萧元青带着两个衙役出现了。萧元青问明情况后说:“这伢子我认识,他不会干这种事的,你们是不是想讹人。”说完冲着小混混使了个眼色。两个小混混扭头就跑,两个衙役要追,萧元青拦住说:“算了,再有下次就打他们的板子。”
     周宗稷见萧元青救了他,感觉萧元青与五姨太偷情的事情是可以原谅的,于是,忙作揖感谢。萧元青问:“几天没吃饭了?”周宗稷听了委屈的想哭。萧元青见了,叹了一口气,先让两衙役回去,然后切了两斤卤肉,带着周宗稷进了隔壁的一家面馆,要了一碗鱼汤面。周宗稷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萧元青说:“慢点吃,别噎死了。”两斤卤肉加一碗面,没一会儿周宗稷就吃个精光。萧元青问:“吃饱了?”周宗稷点了点头。萧元青说:“吃饱了就跟我回东门吧,你叔太爷天天念叨着你呢。”周宗稷坚决不肯回,说:“我就是饿死也不回去。”萧元青说:“你这伢子怎么这么犟呢,你叔太爷把你养这么大还养出仇来了。”周宗稷说:“我恨他,他把我姐给弄没了。”萧元青总算是弄清楚了,说:“那是长毛干的事,要恨你也该恨长毛吧,你叔太爷的那几头驴不也让长毛拉走了吗,要是按你这说法,你当时是喂驴的,驴窝里的驴让长毛拉走了,就得让你来赔不成?江宁、扬州、还有半个大清都让长毛打了抢了占了,死了那么多人,难道还要恨自己人去?你这伢子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但周宗稷就是不肯回去。萧元青说:“就你这样,什么都不会,要手艺没有,要力气也没有,难道你打算去要饭?”周宗稷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萧元青叹了一口气说:“你真是头倔驴,要不想饿死,就跟着我跑跑腿吧,每月给你三两银子,吃香的喝辣的谈不上,但能保证你吃饱饭,还有,成了衙门里的人,街上的那些小痞子就不敢再欺负你了,你自己想想,明天给我回个话。”周宗稷忙说:“我都吃了你的肉和面了,我跟你走,给你跑腿,我识字,还会打算盘。”

     就在周宗稷跟着萧元青后面做事跑腿的时候,他的父亲周达突然出现在了扬州城。
     当琼花打开院门,认清眼前的这个乞丐就是失踪多年的周达时,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周达忙将琼花推进院子里,把门关上插好,小声说:“别哭,别让人家知道。”琼花强忍着捂住嘴,不停地呜咽着、抽搐着。周达环顾院子,感慨地说:“没想到你还在这里守着。”琼花惊愕地问:“老爷你没疯?”周达说:“我没疯,你先烧水,我要洗个澡,然后慢慢告诉你。”
     琼花将周达脱个精光,把周达的衣服和打狗棍一起塞进锅膛里,烧了一大锅热水,替周达洗发剃头刮脸,让周达痛痛快快洗了澡。琼花趁周达洗澡的时候,又忙了一桌饭上来。
     周达洗完澡,换上过去的衣服,上桌吃饭,问:“两个伢子呢?”当周达当得知两个孩子在七年前就被汪钟领到仪征抚养后,周达这才放下心来,说:“我以前做过对不起汪钟的事情,这份恩我一定要报答,过两天我们就回仪征接他们去。”琼花点头,问:“这七年老爷你都躲在什么地方了?”周达说:“当年如果我不装疯诈死,肯定会殃及家人,湛文伯和漕运总督祖大成会没完没了地找上门的。所以我就远离扬州,在高邮、宝应、兴化、江都这些地方要饭,现在湛文伯和漕运总督都死了,才敢回来。”琼花问:“漕运总督什么时候死的?”周达说:“上个月我在江都要饭时听说他在邵伯镇病死了。”琼花说:“当年老爷在大牢里时,我就听外面人说这五色盐根是不能沾的,谁沾谁死。”周达说:“银甲盐根确实在湛文仲的手上,我是亲眼看见的,他湛家确是沾上了,湛文伯之死也算是验证了;那个能聚齐五色盐根的人,将会在十三年后出现在我们仪征。”琼花一愣,问:“老爷是怎么知道的。”周达说:“我被关在大牢里的时候,遇见一个人,是这个人告诉我的,他说是我们仪征活城隍章渠璈留下来的预言:五德齐聚终有日,色耀西圩江塌东;盐渔甲子增八寿,根芽蓄春木狗童。”琼花说:“我听不懂。”周达说:“以后我慢慢解释给你听。”随后,周达向琼花提出要娶她为妻的想法,说:“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在这里苦苦守着,我知道亏欠你的,也不知如何来报答你,如果你愿意,今天晚上就娶你为妻,拜堂成亲。”说着,走到书架前,撬开一块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块青白相间的玉来,玉上浮雕着仪征特有的江四鲜:河豚、刀鱼、鮰鱼和鲥鱼;还有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周达说:“如果你愿意,这块玉佩就当是聘礼。”琼花激动异常,接过玉佩,使劲点头答应。周达又将三百两银票塞进琼花的手里,说:“以后我们做点小生意,我能养活你。”
     当晚,周达和琼花在东厢的大床上极尽缠绵、颠鸾倒凤,当周达经历二次魂飞魄散般的释放后,院子里的公鸡已经开始晨鸣了。琼花起身,让周达多睡一会儿,说要到羽春茶楼给他买以前爱吃的鱼汤馄饨和水晶虾饺,周达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琼花满心欢喜地拿着早点回来时,发现周达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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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周达死后的第二天,湛文仲将原“日鑫”钱庄招牌摘了下来,换上了属于他自己钱庄的商号:“恒顺钱庄”。湛文仲使了银子,甘泉县衙门把湛文伯名下的几处房产和五百亩田产全部划归于他;湛文伯多年积攒下来的银子也全部被湛文仲占为己有。湛文仲觉得理所当然,兄业弟承,没什么不妥,也更加相信五色盐根的传说了。
     也是在这一天,曾国荃率着三万湘军离开了江西吉安,直扑湛文仲的老家安徽安庆城。

     安庆城南沿长江,东近菱湖,西靠皖河,是太平天国首都天京最重要的西线门户和粮源基地。此时,对于曾国藩来说,能否打下安庆城,关系着江南苏、皖、浙、赣四省全局战略,也是决定着以后能否拿下金陵的关键一战。安庆之战胜则可挥师东南,占据江浙富庶之地,湘军便可以在此立足大展宏图。败则退出安徽、江西,撤至湖南境内,曾国藩的仕途也将宣布结束,还会遭到清算,因此,安庆城这一仗是同时决定着湘军未来命运和太平军国本之战。
     龚乾清率湘乡营一马当先,先后攻下安庆城外围的石牌、太湖、潜山、枞阳诸镇,基本上是压着太平军在打,打的很顺手,安庆城眼看着就成了吉字营的饺子馅,就等下锅上桌了。只有曾国荃清楚,安庆城这盘饺子并不容易吃到嘴,弄不好会崩了吉字营的牙。
     龚乾清带着傲慢与凶狠,将他的湘乡营推到了安庆城外,他要试试安庆城到底有多难打。
     时值六月,草木萋萋,天气开始逐渐炎热。安庆城外路无人迹,大战前的静默与紧张让双方都感到压抑与焦躁。曾国荃命龚乾清的湘乡营进攻北门。
     龚乾清指挥着湘乡营对北门进行狂攻猛打,但是,久攻不下,而且伤亡惨重。其它吉字营攻打东、南、西三门也如此,曾国荃被迫下令停止攻城,湘乡营退至北门五里外。太平军守城副将陈儒昌趁机在北门城外修了三座呈犄角之势的堡垒,与湘乡营对峙。龚乾清再次发起进攻,却占不到陈儒昌半点便宜。
     为防太平军向外突围,曾国荃下令在安庆城外四周深挖内外两道壕沟,宽八丈,深三丈。内壕围城,外壕阻援,令龚乾清指挥湘乡营在外围打援。
     深夜,龚乾清巡视大营,湘乡营经过连续几次的攻城失败,士气明显低落。龚乾清开始有些焦躁不安了。董允瞻劝道:“打吉安时尚且那么难啃,更何况这安庆城,理应更难啃才是。”龚乾清说:“你把话说清楚了好不好。”董允瞻说:“我们最终是想要破金陵擒贼王的,但必需要先拿下安庆才行,对于我们来说,安庆是绕不过去的,对长毛也是一样,长毛能看不清楚吗?安庆城一日无恙,则金陵一日无险。现在安庆在长毛眼里的重要程度,不亚于金陵。所以安庆城难打就在于他们知道没有退路了。”龚乾清说:“别在这儿跟我绕,直说行不行。”董允瞻说:“难道你没有看出九帅的意图吗?九帅花这么大力气挖两条壕沟是干什么用的?就是要困死安庆城里的人,如挤疖子,不可出零脓;如煮烂肉,不可屡揭锅盖。”龚乾清不耐烦地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董允瞻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能否行得通。”龚乾清说:“有屁快放。”董允瞻提出策反安庆守城副将陈儒昌。陈儒昌是安徽合肥人,听说对其母甚孝,可派人到合肥,把陈儒昌的母亲与弟弟骗来,晓以利害,让其去安庆城劝降陈儒昌。龚乾清认真看了看董允瞻,说:“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的?”董允瞻笑道:“徐庶进曹营不也是因为他娘嘛,三国里就是这么写的。”龚乾清说:“难怪你总是考不中秀才呢,闲书没少看啊你。不管行不行,试一下就知道了,死马当成活马医。我就派你去合肥。”
     五天后,陈儒昌的母亲和弟弟一起随董允瞻进了湘乡营,龚乾清让人好生款待。晚上,董允瞻以实情相告,希望陈母明天进城找陈儒昌劝其归顺朝廷,朝廷一定会重赏其忠,并说:“如果陈儒昌不来归顺,他们就会杀了你的小儿子”。陈母大为恐慌,连忙答应。
     第二天,董允瞻将陈母化装成丐妇放行。陈母从北门进了陈儒昌兵营,见到陈儒昌就伏地痛哭乞求儿子归顺朝廷。陈儒昌在合肥是出了名的孝子,见不得母亲这般,而且,眼下安庆城的局势也是很危险,左思右想,决定归顺朝廷。陈儒昌送走母亲后,便出城到北门外的堡垒兵营,与部属陈述利害,提出归顺,不能再打了,打也没有胜算,部属赞同后,开始准备明天将三座堡垒移交湘军事宜,谁知到了深夜,安庆城守城主将突然率兵出北门缉拿陈儒昌。陈儒昌只得放弃北门外的三座堡垒,仓皇率五百余部属到龚乾清的湘乡营归降。当晚,龚乾清即命人将归降来的五百多步卒一律剃发编辫,以示归顺朝廷。
     第二天一大早,太平军守城主将命人将陈儒昌的老婆和二个儿子押上北门城楼,召唤陈儒昌。陈儒昌赶到城下,守城主将令陈儒昌立即在城下自裁,否则就杀了他的妻儿。陈儒昌急的团团转,董允瞻对陈儒昌说:“你就算自裁了,他也不会放过你老婆孩子的。”陈儒昌也深知自己死了,老婆孩子也活不了,于是,咬牙拒绝。守城主将怒斩陈儒昌妻儿,并将三颗头颅悬在北门城头上。陈儒昌大悲,发誓不打下安庆城誓不为人,冲着城头磕了三个头,随即要率部下攻城,被董允瞻拦了下来,说:“今天不是报仇的时候,择日再战。”
     当晚,董允瞻对龚乾清说:“陈儒昌与长毛结下仇了,可放心大胆使用。”

     然而,曾国荃对陈儒昌却并不信任,心存疑虑,害怕诈降。于是,龚乾清安排投诚过来的这五百多步卒为前哨,陈儒昌任哨官。
     第二天,龚乾清命陈儒昌带着投诚过来的五百多步卒到最前沿阵地,北门外的一处小丘陵,令其坚守。陈儒昌知道那处小丘陵,完全处在安庆城墙上的大炮射程之内,但又不能抗命,只得硬着头皮坚守。太平军发现小丘陵的动态后,便开始时不时炮轰小丘陵,让陈儒昌和部下片刻不得休息。而更为要命的是,曾国荃指令龚乾清不必按时供给陈儒昌所部军粮,让他们饿着肚子。龚乾清很是反感曾国荃如此做派,董允瞻劝说道:“九帅历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刚好说的就是陈儒昌和你。九帅现在就是要消耗掉这些归降的步卒,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了。你也少管这闲事,以免九帅不高兴。”
     守城主将率太平军出战北门,猛攻陈儒昌阵地,陈儒昌不分日夜而殊死奋战,伤亡惨重,无奈,只得派人到湘乡营请求增援,龚乾清刚要下令增援,曾国荃的将令就到了,严令湘乡营不得擅动。陈儒昌是久经战阵的悍将,对曾国荃的猜忌心知肚明。陈儒昌绝望之余,只能率部属以拚死一搏来求自保,发疯似地抵抗,太平军竟然无法攻破小丘陵阵地,不得不退回城中。陈儒昌抓住战机实施反杀,率部一鼓作气拿下了北门外太平军的三座堡垒,断了城里的粮道。
     龚乾清立即派兵接管三座堡垒,严阵以待。而陈儒昌所部只剩下的百余人回到湘乡营后,立即被曾国荃下令不得出帐,圈禁了起来。前哨步卒感到了恐惧与绝望,步卒之间传着会被曾国荃集体处死的说法,劝陈儒昌反出去,陈儒昌不答应也不相信。陈儒昌前往湘乡营大帐与龚乾清商议如何安抚。深夜,突然,董允瞻满脸惊恐地跑了进来大声叫道:“前哨哗变了。”龚乾清随即出帐观看,只见前哨营二十几座帐篷火光冲天,一群步卒挥动着武器,嘶喊着、嚎叫着冲向大营辕门。
     龚乾清立即下令将陈儒昌绑了起来。董允瞻传令湘乡营集结,龚乾清不允,要独自解决前往解决。董允瞻要带兵前往平叛。龚乾清说:“他们这是在打我的脸,投我的营,我接了,反我的营,就必须死。”董允瞻说:“可他们有一百多人啊,你挡得住吗?”龚乾清说:“挡不住就是我死。”
     龚乾清独自一人横刀立马奔向大营辕门,要阻拦叛逃。
     董允瞻立即指挥一队人马将大营辕门挡住。叛兵面目狰狞,狂呼乱叫着,完全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中。一路冲杀,出来阻拦十几名湘兵瞬间被杀死,继续向大营辕门杀去。董允瞻认真看着这些前哨步卒神态,突然大叫起来:“这是营啸,这是营啸。”
     龚乾清一愣。董允瞻身后的士兵听了,顿时向后退了一步。
     营啸在军中是一件非常诡异可怕和严重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是军中禁忌。营啸是军营士兵过份紧张导致完全精神崩溃的可怕现象,犹如鬼魂野兽附体,挡者必死。
     董允瞻命令士兵截杀,龚乾清怒吼:“不许一人靠近,违令者杀。”
龚乾清一声猴啸,策马冲进了步卒群中,挥刀砍杀。步卒不惧生死,冲向龚乾清。一步卒挥刀砍向龚乾清的战马,龚乾清从马上坠落。董允瞻不敢上前营救,突然仰天发出一声猴啸,身后湘乡营的士兵也随之猴啸起伏。龚乾清为之一震,从地上跃起,弃长刀,从腰间拨出两把短刀,再次冲进乱军,奋力击杀,杀一人发出一声猴啸,鲜血与力量刺激着龚乾清的每一根神经,刀刀见血,且刀刀毙命,百余名投诚过来的步卒在阵阵猴啸声中尽被斩杀。龚乾清双目尽赤,浑身是血,如魔王再世。自此,吉字营人人惧怕龚乾清。军中传言:宁见阎王不见龚,见龚浑身血窟窿。
     曾国荃此时带兵在外围观看,说:“真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连营啸都能镇压得住,真是阿修罗转世。”
     事后,曾国藩闻之,感慨道:“天助我也,吉字营有此悍将,何愁金陵不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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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荃借机要杀陈儒昌,被龚乾清竭力保下,并用性命担保陈儒昌并不知情。曾国荃不想伤了龚乾清的面子,答应放了陈儒昌。
     陈儒昌见部属尽被斩杀,愤恨不服,找龚乾清算账,说:“你保我不死,我先谢过,如有来日定当报答,但你杀我部属,我不能忍。”龚乾清说:“我敬你有情有义,是条汉子,你跟我打,你要想好了,你比我大四岁,但是,如果我在三招之内赢你,你得尊我为大哥。”陈儒昌说:“如果你输了呢?”龚乾清说:“我自裁!”
龚乾清让董允瞻做个见证。龚乾清用的是两把短刀,柄环护手,刀背贴肘,没招没式,上来就干,根本不讲什么章法,就是近身缠打,不是正击就是侧刺,使到第二招,陈儒昌就输了。陈儒昌惊问:“你这是什么刀法?”龚乾清说:“这是我自创的“肘刀”,见过的人都死了,我见你还算忠厚,所以,你也是第一个见过肘刀活下来的人。”陈儒昌也是个磊落的人,于是,便认龚乾清为大哥。龚乾清一指董允瞻说:“来吧尿罐,我们结拜为兄弟吧,我当大哥,老陈是老二,你就当老三。”

     曾国荃闻之,哭笑不得,大呼看不懂,什么玩意,随他去吧。
     第二天,曾国荃留下一万人继续围城,拿出一万五千人交给龚乾清的湘乡营,令其前往安庆西线门户集贤关打援。几天后,太平军英王陈玉成进兵集贤关外,与辅王杨辅清所部的皖南援军会合,共十万太平军猛攻集贤关。龚乾清指挥二万湘乡营在集贤关拚死抵抗;龚乾清苦笑说:“本想打援来的,没想到被人打了。”董允瞻说:“当下危境,可把湘乡营一分为二,我和二哥率步卒撤到安庆城的外壕抵抗,吸引陈玉成率部来强攻,骑兵由大哥你先假败撤出集贤关,然后伺机从后进攻,形成两面夹击,陈玉成必败。”龚乾清犹豫不决,担心由此而动摇军心。董允瞻急道:“再不决断,想走也来不及了,一兵一卒也别想带出去。”龚乾清也急眼了,叫道:“什么狗屁玩意,我听你的还不行吗。”随即传令分兵。

     龚乾清带着一万骑兵与太平军脱离接触,偃旗息鼓退出了战场。
     董允瞻和陈儒昌也率部退入安庆城外壕,殊死抵抗。曾国荃大惊,以龚乾清怯战逃跑了,大骂:“这个野畜,他到底要干什么?”甚至有传闻,说龚乾清投了太平军,一时湘军军心不稳。十万太平军开始围困湘军,连续猛攻,每人背着一捆草,迎着炮火冲到外壕沟前,一面砍杀湘军,一面用捆草把沟填平,不畏生死。太平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填入壕沟,与捆草一起将壕沟填得犹如平地。陈玉成率太平军一度冲破外壕第一层防线,但终被董允瞻和陈儒昌击退,曾国荃渐感支撑不住时,咬牙切齿说:“此战若是失利,我要将龚乾廓和东台山一起化为灰烬。”突然,一支骑兵出现在了太平军后方左右两侧,湘字大旗迎风招展。阵阵猴啸响彻天空,两侧大队骑兵冲杀过来。陈玉成所部顿时被前后夹击,阵脚大乱。辅王杨辅清见状,立即率部撤退。陈玉成大败,率残部西撤到石牌、宿松。安庆城从此绝援。
     守城的太平军仍是固守不出,曾国荃命吉字营在城西马山附近挖地道,用火药轰塌城墙,攻入城内。破城后,安庆城内太平军与吉字营展开巷战,守城的一万多名太平军全部战死。

     安庆城被吉字营攻陷后,曾国藩将帅帐移到了安庆城。
     安庆一战,龚乾清晋升三品参将,赐号“刚勇巴图鲁”。曾国荃将吉字营正式交给了龚乾清,自此,龚乾清真正成为湘军主力吉字营的统领。陈儒昌升任正六品吉字营千总,但曾国荃只让他充任吉字营哨官,陈儒昌心里很不是滋味。董允瞻升正九品吉字营把总。

     安庆城陷落,天京失去了西线屏障,太平军已经没有任何外围要塞可以御敌了,于是立即调整战略,一边向西洋定购了二十条火轮以装备水师,以便把长江的制水权掌握住,一边派忠王李秀成率部进攻上海,夺取出海口。而上海是东南诸省的一个重要海口,朝廷靠东南诸省的漕米活命,这些漕米,每年都要从上海出口,从海路运往北方。朝廷立即命曾国藩派兵阻击,曾国藩随即命令李鸿章组建淮军,又将湘军中的春字营、济字营、开字营、林字营、熊字营和垣字营送给李鸿章当做“赠嫁之资”,作为淮军起家的本钱,帮他快速组建一支淮军,支援上海。曾国藩为防止江苏巡抚薛焕掣肘李鸿章,趁机上奏弹劾薛焕腐败无能、劣迹斑斑,举荐李鸿章任江苏巡抚,朝廷准奏。
     李鸿章在安庆学着湘军的模样组建了以安徽人为主体的树字营、铭字营、鼎字营、庆字营。李鸿章从曾国藩手下的幕僚,正式成为独挡一面的朝廷大员。
     龚乾清劝陈儒昌去投奔李鸿章的淮军。李鸿章与陈儒昌是同乡,都是合肥人。龚乾清直言告诉陈儒昌,九帅曾国荃不信任他,事事提防压制,在湘军是不会有出头之日的,不如早些离开为好,当下也正是脱离曾国荃的好机会,陈儒昌愿往,龚乾清遂将陈儒昌拨归李鸿章指挥,陈儒昌从此离开了湘军吉字营。

     正当曾国藩坐镇安庆城指挥湘军东下,直逼天京时,咸丰皇帝在承德避暑山庄驾崩了,同治帝继位。咸丰临死前留下遗诏给同治小皇帝:“能克复金陵者可封郡王”,明确谁能够攻克太平天国的首都金陵,谁就可以获郡王爵位。遗诏内容传至安庆湘军帅帐,曾国藩只说了一句:“我等不负朝廷厚望即可。”后,便保持沉默,避不见人。曾国藩在考虑是稳扎稳打,还是冒险快速逼进天京。
     曾国藩不希望看到老湘军的那些将领抢了头功,决定冒险用一支劲旅快速推进。

     三天后,曾国藩下令湘军进军天京。命龚乾清率三万吉字营作为湘军前锋快速挺进。
     临行前,龚乾清的舅舅刘蓉前来探访。刘蓉建议龚乾清在吉字营为曾国荃精心挑选了二百黑甲侍卫送给曾国荃,说:“将在外行军打仗,最怕后方猜忌,你现在所获军功,已经让老湘军的一些人感觉芒刺在背了。你要把九帅弄好,关键时候还能替你说上话。”龚乾清明白舅舅的用心,依言而行,曾国荃很是感动,欣然收下。
     龚乾清果然不负重托,只用了五十天的时间,一路横扫安徽长江以北的无为、巢湖、含山、和州,然后南渡长江,攻下芜湖、当涂。龚乾清只管攻城掠地,打完不管,交给后继湘军。曾国荃非常乐意跟在龚乾清屁股后面收拾城池。在安庆的曾国藩听到传闻:乾清马跑,九帅吃饱。曾国藩笑而不理。龚乾清一路狂打猛进,冒险孤军深入江苏境内,突然兵临天京南路要隘秣陵关,守关主将大恐,怯惧龚乾清的凶狠残暴,遂献关投降。董允瞻问如何处理这些降兵。龚乾清说:“他们不是被俘,不杀,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吉字营不收软骨头的降兵。剃了他们的头再放他们走。”然后下令吉字营在秣陵关休整二天,准备攻打大胜关。
     董允瞻劝阻龚乾清,吉字营不能再往前打了,否则就有被太平军包饺子吃掉的危险,建议就在秣陵关就地休整,等待后继湘军。龚乾清不听,只留下一千步卒把守秣陵关,继续挥师东进,绕道三汊河,进逼天京城西的大胜关。大胜关的太平军早已成惊弓之鸟,深恐被龚乾清围困,于是,连夜放火焚垒,撤离大胜关要隘,逃往天京。吉字营一举夺取大胜关,三汊河两处。龚乾清骑马巡视大胜关,踌躇满志,让董允瞻写战报送给九帅曾国荃,董允瞻却显得忧心忡忡。
     当曾国荃率部刚到当涂时,就接到吉字营的战报,大吃一惊:“这个蜜狗真是昏了头了,犯了兵家大忌。”急忙下令所部全速赶往秣陵关。
     就在龚乾清再次准备东进的时候,秣陵关快马送来消息,太平军忠王李秀成率部十万前来夺关。龚乾清大惊,慌忙回师秣陵关,与太平军在关外逼垒鏖战,不退半步。连继数日,太平军不能前进一步。
     龚乾清领着董允瞻在高处观战,董允瞻边观察边抱怨龚乾清冒进,龚乾清恼羞成怒,吼道:“你给我闭嘴,我知道我错了,你还叨叨个没完,滚一边去。”突然,一发炮弹在身边炸开,董允瞻本能地扑向龚乾清。半天,董允瞻醒来,发现身下的龚乾清满脸是血,不禁放声大哭起来:“蜜狗……蜜狗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你大哥还在家等着你回去养老呢啊。”龚乾清缓缓睁开眼睛,眨了眨,一把推开董允瞻,说:“去你娘的,老子还没死呢,滚开。”龚乾清一抹脸,疼的一哆嗦。董允瞻看了看说:“你破相了。”龚乾清骂道:“破你娘个头,还不赶快到东边增援去。”董允瞻说:“我刚才观察了,李秀成这是在声东击西,西边现在是佯攻,想把我们的主力吸引过去,东边才是他们要主攻的地方,那儿离城关最近。”龚乾清说:“听你的,你现在就到西边督战,我到东边阻挡。”随后两人分开,各自奔向战场。
     果然,李秀成抽调西侧兵力,压向东侧,龚乾清率部拚死抵抗,仍不能阻挡太平军的凌厉攻势,一度退入城关。李秀成下令炮轰城关,炮弹击穿石壁,碎石如雨,东侧吉字营死伤过半,龚乾清仍死守不退。时至黄昏,太平军停止了进攻。龚乾清抬头仰望着秣陵关上空的飞鸟,学了几声鸟叫,然后苦笑了一下。董允瞻问:“是不是想家了?”龚乾清摇了摇头说:“想它做什么,东台山哪个不巴望我早点死。”董允瞻说:“那是以前,现在你是东台山的荣耀。”龚乾清凄凉地笑了笑说:“什么狗屁荣耀,东台山只有我大哥疼我,只要我没给大哥丢脸就行了,其他人吗,呵呵呵呵……”董允瞻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龚乾清看了看董允瞻说:“如果明天我战死,你还活着的话,就把我头割下来带回去,别埋在寨子里,就放到山里的树上,让那些猴子们看看,我回来了。”董允瞻问:“为什么不埋在寨子里?”龚乾清说:“我活着时候,寨子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离他们远远的,大家都清静。”董允瞻问:“如果我死了呢?你打算怎么办?”龚乾清大笑起来说:“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拖出去喂狗。”说着,突然抽了董允瞻一个大嘴巴子,冷脸骂道:“丧气,有我在,你死不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太平军便开始发起进攻。龚乾清站在城关上大叫:“吃饱了吗?”身后回声轰轰:“吃饱了!”龚乾清又叫道:“吃饱不做饿死鬼,来生湘乡见!”身后再次回声轰轰:“来生湘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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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昏天黑地的血腥大战,从日出杀到日中,龚乾清率三万吉字营进的秣陵关,现在只剩下三千多人。
突然,一名太平军士兵在阵前挥旗停战,太平军停止了进攻。挥旗士兵跑到城下大叫:“请吉字营龚乾清出来答话。”龚乾清浑身是血,身上的战胞撕扯成了一块块破布挂在身上。龚乾清立刀大声回答:“有屁快放。”这时,城下太平军闪出一条道来,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的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骑马缓缓行至城下,高呼:“我是天朝忠王李秀成,今日本王就是想见见当年让我天朝在湘潭大败的蜜狗龚乾清,现在终于见到真人了!幸会!”李秀成冲城上拱了拱手。龚乾清探身认真看了看城下的李秀成,叫道:“忠王辛苦了,你是想歇会儿再打还是现在接着打?”李秀成说:“本王敬你勇猛,如果你能出关归顺我天朝,本王保你封王。”龚乾清说:“我湘人只有战死的,没有被人戳脊梁骨骂死的,别费话了,我们接着打。”李秀成正欲再劝,突然背后传来一片杀声和战马嘶鸣,曾国荃率部赶到。
     李秀成大败,退出秣陵关。自此,江南战场的主动权完全落在了曾国藩手中。
     龚乾清在秣陵关内整整睡了二天二夜。湘军也由秣陵关一战,拉开了攻打天京的序幕,开始了对天京长达三年的围困。

     曾国荃再次挑选三万湘军补充吉字营,在秣陵关就地休整、操练。
     几个月后,龚乾清提出要攻打金陵聚宝门外的雨花台。董允瞻建议,雨花台是金陵城南的咽喉之地,要打,也不能正面进攻,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提出夜袭雨花台。董允瞻说:“如能攻克,金陵的大门就算被你踢开半扇了。”经过五天的准备,龚乾清率湘军吉字营二万五千步卒,五千骑兵悄然抵达雨花台外。
     是夜,龚乾清命步卒捆杂草填充壕沟,亲率吉字营前锋攻城,正当湘军攀援梯子上城时,太平军炮轰攻城的湘军,死伤无数。炮火引燃壕沟里的树枝杂草,顿时大火冲天,火龙环绕,将已靠近城下的吉字营前锋与壕沟外的吉字营大军隔了开来,前锋营步卒看到增兵无望,开始畏缩不前,龚乾清大叫:“退阵者斩!”随后,背插湘字大旗,猴啸跳跃,攀爬城墙,投掷火弹炸毁城楼,独自一人在城垛上与太平军拚命厮杀,要为城下步卒争取时间。不时冲着城下大叫:“攻城……攻城……”可城下的前锋营已经乱着一团,根本听不见。董允瞻隔着壕沟,急的跳脚,无法越过壕沟,忙下令大军猴啸,催促城下步卒攻城。城下步卒听到猴啸,开始拚命攀援攻城。太平军不敌,退入城内,前锋营尾随追杀,打开城门,湘军蜂拥而入,雨花台被攻克。
     龚乾清因功授江苏总兵,加提督衔,从一品。董允瞻授五品东台山营守备衔。
没想到雨花台也成了龚乾清和整个吉字营的噩梦。

     雨花台被攻克,震惊整个太平军,天王洪秀全急命忠王李秀成护卫天京。忠王李秀成在苏州集结太平军十三王,二十万人马,史称“十三王雨花台救驾”。李秀成兵分三路出发,经溧阳,走溧水,绕过秣陵关,直扑雨花台。二十万太平军在雨花台下连营六十里,层层叠叠,旌旗招展如云。

     龚乾清望着山下一眼看不到头的几十里太平军连营,说:“看来这回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董允瞻说:“你把人家的门都给踹了,能不跟你急嘛。李秀成带了二十万人马来,我们只有区区三万人,能扛得住吗?”龚乾清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歪着头说:“尿罐,你不会是怯战了吧?”董允瞻说:“不是怯战,是要想好了怎么打。”龚乾清问:“你有主意了?”董允瞻说:“死守城下壕沟,让二万五千步卒全部进壕沟,五千骑兵留在后面待命,见机冲锋,见好就撤,绝不能拖泥带水。”龚乾清说:“跟我想的一样,你带一万五千步卒和三千骑兵到西边,剩下的我带到东边去。你要是敢退一步,我砍你的脑壳当尿罐。”董允瞻说:“兵力我们一人一半,我不需要你照顾。”龚乾清一龇牙说:“谋划你出,规矩我定,现在还轮不到你说不字。”

     第二天,旭日刚露,满天红云如血。忠王李秀成指挥主力十二万太平军开始向雨花台下的湘军发起猛攻,东至方山,西到板桥镇的六十里的阵地上,顿时枪炮震天,杀声汹涌,打的雨花台下东西两线的湘军难以招架。太平军头顶木板身背草捆,往壕沟前冲锋。湘军在战壕内用抬枪还击,壕后大炮轰鸣齐射,太平军的木板难以阻挡湘军大炮狂轰,大片太平军在炮火中被炸的残肢横飞,血肉四溅,但最终还是让太平军在西线撕开了个豁口,杀到了壕沟前。太平军用兄弟的尸体填入濠沟,塞满草捆,准备踏尸踩草冲过去。董允瞻下令抬枪击草,将壕沟里的草捆点燃,太平军不得不往后撤退,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尸体的味道。董允瞻瞅准时机,立即在西线率骑兵发起冲锋,追着后撤的太平军进行砍杀,踏了太平军四座营垒,直至董允瞻在冲锋中左耳垂被枪弹打掉。董允瞻以为脖子被打中了,忙下令骑兵迅速回撤。
     李秀成恼怒异常,下令将全军的两万多杆洋枪洋炮投放阵前,再次向湘军发起猛烈冲锋。
     龚乾清死守东线阵地,发射火球、抬枪放炮,殊死抵抗。太平军在炮火掩护下,炸毁东线湘军壕前营垒,太平军冲入湘军阵地展开肉搏。龚乾清战袍被刀刺的犹如叫花衣一样,挥刀不便,龚乾清几下便把上衣扯光,赤膊上阵,拚死挡住太平军的进攻。突然,一颗流弹从龚乾清面颊划过,顿时满脸鲜血。龚乾清一抹脸,怒骂:“操你祖宗的,又打老子的脸。”暴怒,提刀上马,象疯子一样冲入阵中,发出阵阵猴啸,弯腰侧身,横刀平斩,死伤无数。太平军见龚乾清满脸是血,面目狰狞,嘴里还发出恐怖而古怪的叫声,都不敢靠近;而湘军则在龚乾清的阵阵猴啸声中越战越勇。
     太平军猛攻苦战六天,雨花台东西两线的湘军拚死顶住了太平军一轮又一轮的进攻,用残肢和尸体硬生生将太平军挡在了壕沟之外。

     李秀成远处观战,阴冷说道:“蜜狗不死,天朝难安。”遂将兵力压向雨花台东线,专攻龚乾清,大炮轰塌了吉字营指挥所营墙,紧接着,排炮排枪与箭弩齐发。五万太平军呐喊着杀向吉字营指挥所。
     东线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只有全员压上,作最后的拚死一搏。龚乾清横刀大吼一声:“弟兄们,湘乡见!”湘军大声回应:“湘乡见!”,全体呐喊着迎了上去,在营墙豁口前与太平军短兵肉搏,双方都杀红了眼。太平军中突然有人大叫:“龚乾清在那……在那,抓住他升司马。”几十个太平军立即扑向龚乾清。龚乾清弃长刀,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刀,虎视猴啸。只见龚乾清在太平军中或翻或刺,或腾或蹲,刀刀见血,原是被围,转瞬间,变成太平军个个都在躲着龚乾清的追杀。太平军集中兵力反复冲杀豁口无数次,尸横遍地。太平军力疲,主将下令退兵。
     李秀成怒斩撤退回来的主将。第二天,李秀成下令继续正面进攻雨花台,一边深挖地道,试图潜入湘军身后打击。吉字营察觉后,龚乾清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挖对挖,每挖通一处地道,便熏以毒烟回敬,或从地道上面往下灌以粪便污水,或打下木桩堵住洞口。
     就在太平军忙于地道偷袭之时,龚乾清突然率三队骑兵,分三路奔袭东边方山太平军营垒。李秀成猝不及防,仓皇逃走。太平军方山十二营被龚乾清全部捣毁焚烧,死伤惨重。
     李秀成遭此打击后,立即召诸王会议。帅帐内死气沉沉,护王陈坤主张暂停攻势,调整战术。其他诸王赞同,李秀成很是无奈,只得同意后撤十里休整。
     其实,天平天国在经过天京事变后,太平军诸王对天王洪秀全已经极其失望,很多将领对救援天京并不用心。然而,没想到,侍王李世贤在休整几天后,竟领着自己的五万兵马不辞而别,去了福建,其他十王也先后率部撤离了战场,最后只剩下忠王李秀成的不到二万人马,不得不转攻为守。时近寒冬,太平军棉衣供给不上,李秀成终于绝望了,遂下令撤兵。李秀成率部撤入了天京。前后四十六天,十三王援助天京宣告失败。李秀成被天王洪秀全革去王爵。

     湘军打下雨花台后,太平军历经各种挣扎、各种努力仍无法解天京之围,天王洪秀全在极度绝望和痛苦中于天京天王府病逝。太平军并按照客家人的丧葬习俗,将洪秀全安葬在天王府的一座后山上。幼王洪天贵福继位。李秀成恢复了王爵,但想保幼王离开天京已然不可能了,只能加强防御,固守待变。
     陆路有龚乾清的吉字营在轮番攻城近一个月,长江上有彭玉麟和杨岳斌率领湘军水师连续炮轰金陵城。然而,金陵城并非吉安,也非安庆,它本是六朝都城,城墙之高之坚之厚超乎了所有湘军的想象。人在城根下,如同蚂蚁一般。
     董允瞻此时已侦查到城内太平军粮草充足,而湘军则已苦战力疲,于是,董允瞻对龚乾清说:“再不攻下金陵,我担心日久生变。如果在朝阳门和太平门之间的那段龙脖子城墙下面开挖地道,炸开城墙,也许吉字营能第一个杀进金陵城。”
     龚乾清查看地形后,决定在龙脖子开挖地道,调来二万吉字营步卒开挖,砍伐附近山上的树木,十五天后地道挖成,然后用几百口棺木装了三万斤火药运入地道。随后,龚乾清将吉字营三万将士全部调到龙脖子城墙下。董允瞻将火把递给龚乾清说:“此火扔下去,就是惊天一炸,胜败你都将青史留名。”龚乾清说:“吃什么饭拉什么屎,各人各命,后人说好说坏关我屁事。”说着,将火把扔进了地道。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龙脖子城墙轰然倒塌,一个二十余丈的大豁口出现在了龚乾清的眼前,龚乾清长刀一挥,湘军呐喊着一拥而入。正在朝阳门督战的忠王李秀成立即率太平军奔向缺口,从残墙两侧用火药倾盆倒下,城墙豁口顿时大火熊熊,烧死湘军无数,湘军顿时后撤。龚乾清在缺口下坡督战,见湘军不敢前进,横刀挡路,一口气劈了刚退下来的五名步卒,犹如凶神恶煞。董允瞻突然冲到最前面,提盾舞刀大叫:“杀!”,爬坡而上。湘军紧随其后,奋勇砍杀。李秀成把朝阳门的太平军全部调过来围堵豁口,无奈龚乾清已押上吉字营的全部身家性命拚死攻城,城墙豁口堆满了尸体,湘军踩着尸体往上冲杀,前排倒下,后排快速顶上,李秀成渐感抵挡不住了。
     二个时辰后,李秀成知道大势已去,忍痛弃军,奔回天王府,保护幼天王出逃天京,把自己的战马让给幼天王骑,自己则骑了一匹驮马紧随,从聚宝门逃出。
     龚乾清率吉字营杀入金陵城。
     由于幼天王骑的是李秀成的战马,脚力又稳又快,把李秀成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迅速消息在了山道上。李秀成拚命地抽打着驮马,却始终跑不离方山。不一会儿,只听见身后马蹄阵阵,龚乾清带着一队骑兵追了上来。李秀成自知无望,突然勒马回首,挥舞长枪向龚乾清冲了过来。龚乾清一闪身,躲过长枪,勒住了马叫道:“上次在方山让你逃了,这次你就别想了,我让你三枪。”李秀成不显慌乱,冷眼相看,说:“方山,看来真是方我之地。”说完,一枪刺向龚乾清。龚乾清躲闪不及,头盔被挑了下来。龚乾清勒马转了个圈,点了点头说:“还有一枪。”正待龚乾清等着李秀成第三枪时,李秀成却突然将长枪扔地,从腰间拨出火帽短枪,对准龚乾清就是一枪。龚乾清大惊,本能地伏下腰身躲闪。李秀成趁机策马再逃。龚乾清大怒,一声猴啸,横刀追上,对准李秀成的马屁股一刀劈下,大吼:“瓢卵子!”李秀成的驮马两条后腿顿时被斩下。
     龚乾清活捉忠王李秀成,押回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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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乾清打进金陵后,立即将金陵内城十三门和外城十八门全部派吉字营把守,全城内外三十一门命由董允瞻负责,并交给董允瞻两个任务,一是抓捕匪首,二是没收匪财,等待大帅曾国藩和九帅曾国荃前来接管;自己则带着一千湘军进驻天王府,要完成曾国荃交给他的任务,搜寻太平军的财宝。
     然而,当龚乾清踏进天王府后,只见天王府内一片狼藉,天王府内到处挂着自缢身亡的宫女,惨不忍睹。还有不少宫女逃难无门,反抗无力,大多避缩在后宫一角,绝望而恐惧地等待着清兵将至的杀戮。龚乾清在一群宫女中发现一个与别的宫女衣着不一样的年轻女子,斥问后,才知道她是后宫云裳馆的女官。龚乾清命她带路找太平军的国库。当龚乾清打开国库时,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是空的。所有的尾随而来的湘军都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呢?
     龚乾清立即派人把董允瞻叫来。董允瞻听后一惊,在认真查看后,也是一脸茫然,说:“这事怕有麻烦了。”龚乾清说:“什么麻烦?”董允瞻说:“我们湘军自起事以来,粮草军饷都是自给自足,都是靠攻城掠地后,收纳当地财库作为来源。没打下金陵时,外界就已经对长毛的国库有了种种传言,朝廷肯定也是有所耳闻,现在却什么都没有,这说出去,没人信啊,还以为长毛国库里的金山银山都让我们给贪了呢,说不定还能惹来杀身之祸,这事还不算麻烦吗?”董允瞻看了看左右,拉着龚乾清到一旁小声说:“长毛幼王眼下又逃脱了,如果能找长毛的国库,幸许能将功补过,可现在这关键的两样东西都没有了,而外界必定认为这两样东西没有了都跟我们有关系,这事已经超出吉字营的范围了,还是等大帅来了再说,这事恐怕连九帅都没有资格去解释。”龚乾清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董允瞻说:“现在内城十三门都看很紧,只要长毛的财宝还藏在城内,我们就能找到,你也别急,我这就去寻查。”

     龚乾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到了那个女官,便命人将女官带来审问。
     女官惊惧不安地被龚乾清带到了别室。龚乾清自进入天王府第一眼在众多的宫女中看到这娇弱美貌的女官时,头脑里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物件来——瓷瓶,那件摆放在东台山龚氏祠堂里被他打碎了的白色瓷瓶。现在,两人独处一室,龚乾清突然一阵莫名的心动,突然有想去疼她、想占有她的性冲动。但是,龚乾清心里根本没有想要粗暴地去占有她,他觉得眼前的这位可人的女官像那个瓷瓶一样,只能小心呵护着,否则就会弄碎她。龚乾清一把将女官搂在了怀里,审问的事情他此时已全然忘却了。
     女官浑身抖瑟着被龚乾清拥在了怀里,她害怕任何的反抗都将会引来更大的凌辱。龚乾清用力地抱着,感觉这个女官的身体好柔软,只是一个劲地说:“别怕,我不杀你,不杀你。”女官感觉自己的身子骨快要被勒断了。在这短暂的拥抱里,女官渐渐地恢复了理智,她毕竟是天王府里的女官。这一抱,让女官一下子看到了生的希望,她感到他还是人,不是禽兽。女官猜想自己将会被先奸后杀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她在龚乾清的怀里挣扎着说:“将军,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龚乾清下身一个粗硕硬梆的东西正顶着她的小腹。
     龚乾清瞪着眼睛,鼻孔一下一下扩张着,两眼睛因膨胀起来的性欲而发红,体内原始的疯劲正在向上一窜一窜地腾燃起来。此时,龚乾清已经没有刚进天王府时的沉稳劲儿了。
     女官捋了一下额前乱发,望着眼前这位高大强健、长相丑陋又可怕的清兵军官,冷静地问道:“将军想……想要我?”龚乾清没想到女官这么直接,有点儿猝不及防,甚至有点儿怛畏女官的这种冷静。他害怕“瓷瓶”会在突然间自行破碎。
     龚乾清突然变得难为情起来,这种被人看破心思的尴尬把龚乾清将住了。女官问:“将军喜欢我?”龚乾清点了点头。女官又道:“将军是不是想痛快后就杀了我?”龚乾清粗声道:“不,我要你做我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句回答,在女官看来无疑是一个承诺,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她不想死,否则,她早就在后宫自杀了。女官道:“将军要我可以,但不是在这儿,先带我离开这儿。”她给龚乾清出了一道难题。
      龚乾清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曾国荃有明令,金陵破城,天王府的一切只许进不许出。女官的话一下子让龚乾清变得清醒起来,说道:“想走出天王府,只有被抬出去。”女官听罢,退后一步道:“我从也是死,不从也是死,我不如现在死了还干净,亏你还是个将军,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来就要往嘴里塞。
     龚乾清上前一步,夺下瓶子,反手抽了女官一个大嘴巴,吼道:“你敢,你是我的。”女官绝望地大骂起来:“清狗……清狗……”龚乾清听了反而笑了起来,说:“看不出你还有点辣妹子的味道。”龚乾清退出了门,吩咐亲兵将女官送到天王洪秀全的寝室安置,一日三顿煮狗肉给她吃,她不是骂清狗吗,就让她狗肉。刚开始,女官拒绝吃狗肉,但一天后,饥饿让女官一口气吃下一大块狗肉,她知道这是那个清兵将军的主意。她感觉自己死不了了。

     这个女官就是我的大祖母周宗穆,也是我祖父龚乾清的第一个女人。当年大祖母周宗穆被太平军掳到金陵,就送进了天王府云裳馆,一个负责后宫妃子们服饰的馆所,大祖母周宗穆一年前才被升为云裳馆女官。

     龚乾清离开天王府,便带领湘军在金陵城内如狼似虎般,逐街逐巷逐户地抢掠洗劫,其搜查的重点目标就是遍布城内的几百处王府及其他官员宅第。可湘军虽然用各种方法捞尽了江宁城的所有浮财,但始终没有发现太平天国的所谓“圣库”和传说中天王府藏宝。为此,发了狂的龚乾清命令湘军在城内到处拆房、挖穴、淘塘,不惜掘地三尺,却一无所获。
     龚乾清在碑亭巷发现了一处幽静的宅子,前后二进,空无一人。

     周宗穆在吃了三天狗肉后,龚乾清推开了门。只见周宗穆满脸是痘,鼻翼和嘴唇到处是水泡,狗肉的燥热让她痛楚不堪。龚乾清见不得女人痛,更见不得女人的泪,他心疼地把周宗穆抱在怀里,他没有想到狗肉这么厉害,竟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弄得奇丑不堪。周宗穆委屈地大哭起来。
     周宗穆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龚乾清性欲终于按捺不住了。周宗穆的处子之身与龚乾清的第一次,就在天王洪秀全的一丈长九尺宽的巨大圣床上,注下了未来的苦难。周宗穆的疼痛和龚乾清手忙脚乱的尴尬,让周宗穆渐渐从惕厉戒惧中缓过神来。刚才龚乾清进入她身体时的窘态,让周宗穆诧愕不已,她没想到这样年轻力壮的清兵将军还会是童子之身。
     当天下午,龚乾清将周宗穆带出了天王府,安置在了碑亭巷那处幽静的宅子里。
     龚乾清每天都要到宅子里看望周宗穆,提供生活用品。龚乾清对周宗穆的悉心照顾让她感动,她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在天王府时,她只想得到保护而不被杀,而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保护了,而是依靠,她的身体已经属于这个军官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在一次缠绵后,周宗穆才知道这个军官叫龚乾清,来自湖南湘乡。龚乾清也知道了他喜欢的女人叫周宗穆,来自江北的仪征。

     龚乾清继续在城内寻找太平军的财宝,曾国荃在打下安庆时就告诉过所有吉字营的兄弟,金陵城内百货充盈,天王府内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打下金陵随便拿,可眼下竟然什么都没有找到,吉字营各种议论开始传到龚乾清的耳朵里。龚乾清恼怒异常,这如何向死去的、还有现在活着吉字营的兄弟们交待。龚乾清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两手空空的沮丧,随即下令焚烧天王府,要把天王府当成祭品送给那些死去的湘军兄弟们。董允瞻闻讯赶到天王府加以阻止。董允瞻说:“这么大的事情,你要让大帅和九帅来定夺。否则朝廷问罪下来,大帅和九帅也保不了你。”龚乾清一把推开董允瞻,叫道:“滚开!”

     天王府一把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几天后,曾国藩和曾国荃率部进城,来到天王府废墟面前,望了望已经化为灰烬的天王府,曾氏兄弟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叹气,一个摇头,龚乾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董允瞻则提心吊胆地候着。曾国荃转身来到龚乾清面前,没好气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夜间走水也是常有的事情,别多想了,回去准备一下明天的入城仪式吧,待会我把你在安庆送给我的那二百黑甲侍卫还给你。”
曾国藩自知金陵没有找到太平军的圣库,还一把火烧了天王府,没有一个说法是无法向朝廷交待的。于是,连夜写奏析送往北京。谁知到了深夜,曾国藩突然下令将洪秀全的尸体从后山挖出来,当众焚烧成灰,又命将其骨灰放进大炮里,点燃发向夜空,炮弹在空中炸开,炫丽耀目,瞬间消失在长长的黑夜里。董允瞻小声对龚乾清说:“这真的是挫骨扬灰了。”
     太平天国自咸丰元年起事到同治三年金陵破城,经历十四年,最终灰飞烟灭。天京也随着太平天国的失败,遂改回了原先清廷的命名:江宁。

     第二天,湘军举行入城仪式。
     祖父八百多天甲不离身、马不脱鞍的战争状态,使脸颊上的胡须,像他膨胀起来的野心一样,倔强而又任性地狂暴在外。他的眼睛,不再象十年前在东台山那样纯真而忧郁,而是变得越发炯炯有神,敏锐而犀利,但,仍然带有对四周警惕的偏执。他的面目也越发变得狰狞恐怖、凶煞而威严。有人说祖父是阿修罗转世,长相丑陋,且凶狠而好斗。确切地说,当原本就高大魁梧的祖父,坐在如同他头发一样黑而光亮的战马上,躬擐甲胄,骞旗豪迈地进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起,“护法金刚”四个字,就已种在湘军心中了。他的神态,使人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寺庙里那些让人不能久视的护法金刚来。走在大队湘军最前面的,是两列二百骑的黑甲武士,他们骑着都是一水的黑色战马,每位武士的头上都插着一根锦鸡翎毛,远远望去,犹如两股黑色钢叉在为他开道。这些都是在与太平军血肉横飞的鏖战中脱颖而出的野兽,也曾是祖父为曾国荃精心挑选出来的侍卫队。这些黑甲武士,个个勇猛凶残。此时,这支卫队作为奖励,曾国荃将他们尽数交给了祖父,让他们随祖父一起入城,他们也从此成为祖父龚乾清生命与权力的护法。
     祖父入城时,将又粗又长的辫子绕在脖子上,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命运的绞索,冥冥中,已套在了他的脖颈上,然而他毫不知觉。
     祖父挺直着腰板,目不斜视,他听不到眼前的欢呼声。只有跨下战马,那铁蹄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声,在他的灵魂深处回响着、共鸣着。战马驮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权力的巅峰。
     祖父像一座黑塔一样,在金陵的街道上缓缓地移动着。祖父沉稳而气度非凡,透着藐视一切的霸气,犹如王者归来。他正在赴众神为一颗强大灵魂而准备的丰盛精美的权力筵席。祖父因破金陵功列第一,朝廷实授江南提督,封疆大吏,掌管江苏、安徽两省绿营和水师武装;册封超一品三等武威伯爵位,赐黄马褂、双眼花翎。这一年,祖父才二十四岁,从一个东台山里与猴为伍的野孩子,到武威伯爵,仅用了十年的时间。
祖父的额头上仍然扎着那根一指宽的绛红色布带,就是这根绛红色布带,让后来江苏所有的权贵们都感到畏惧和神秘莫测。
     绛红色布带在金陵八月的热风中,随着祖父在马背上有节奏地起伏着、旋动着,不停地拍打着他脑后半月形的黑色硬牛皮铠甲,猎猎作响。
     龚氏家族在后来的一个甲子六十年间,先后出现了八位头扎绛红色布带披甲执锐的男人,第一位就是祖父龚乾清。然而,龚氏家族所有头扎绛红色布带的男人,都是以个人的灾难性毁灭而结束。由此,十二圩龚氏家族也从祖父龚乾清开始,随即进入了一个让官吏豪强们感到惵惧的家族性疯狂时代。这也是大祖母、二祖母和祖母所没有想到的,龚家的男人为什么都会这样。
     是的,龚氏家族的辉煌,确是从祖父龚乾清开始的,但,猴的灵性与不安份性以及狼的嗜血性,同时也成为这个家族儿孙性格上的一个重要标记了。

     曾氏兄弟在金陵坐等着朝廷能兑现咸丰帝许下的承诺,攻下金陵者可封郡王。可曾国藩等来的册封却是一等毅勇侯,曾国荃仅加太子少保衔,封一等威毅伯爵,还有一份措辞严厉的斥责,称曾国荃纵容部下在金陵城烧杀抢掠,致使太平军幼天王逃脱。曾氏兄弟晓得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道理,朝廷这是在赖帐又是在敲打湘军。为避免兔死狗烹的下场,曾国藩是聪明人,知道此时须急流勇退,自剪羽翼,让朝廷放心方为上策;于是,劝曾国荃称病辞官,回老家湘乡。龚乾清大骂朝廷忘恩负义,不如反了,拥曾国藩在金陵称帝,往北打,去收拾北京的那个老娘们,吓的曾氏兄弟赶忙将龚乾清拘押起来。曾国藩要杀龚乾清,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太野了。”曾国荃不同意,说:“如果杀了蜜狗,吉字营必将大乱,我去劝劝他,不听劝再杀也不迟。”
     曾国荃给龚乾清划出一条道:要么现在就自裁,要么从此不再胡说八道。董允瞻也前来劝说,分析湘军当下状况:“你以为湘军就是铁板一块吗?那帮老湘军一直不服大帅,大帅要真是坐北朝南了,左宗棠、李鸿章、彭玉麟、杨岳斌、鲍超这些人能答应吗?你可知道,当时我们打金陵的时候,朝廷就调李鸿章和左宗棠在东西两翼了,明面上说是防止走脱长毛的叛军,可实则就是让李左两军互为犄角,对吉字营形成合围之势。就算是反了,能成吗?我们恐连金陵内外三十一门都出不去,别忘了,长江水面上还有彭玉麟和杨岳斌的水师在替朝廷看着呢。你这一嚷嚷,大帅九帅能不害怕吗?赶紧去给大帅和九帅服个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龚乾清向曾氏兄弟认错,但还是嚷着要跟曾国荃一起回老家,曾国荃说:“你就是个傻子,什么叫以退为进,我们都走了,丢下江南的湘军怎么办?大帅怎么办?留他在这里等人来刺杀不成?”龚乾清说:“吉字营能打能杀的多的是,不缺我这一个。”曾国荃怒道:“混帐东西,龚乾清听令,即日起,驻扎江南大营湘军皆以你为号令,听从大帅调遣。”
     把江南大营的湘军交给龚乾清,不论是军功,还是威望与忠心,曾国荃都是很放心的。曾国荃清楚地知道,脖子拴着绳子的蜜狗会看家护院,解了绳子的蜜狗一样能看家护院。
     龚乾清自此成为湘军在江南一百二十营的主帅。

     长江两岸战事烟消,曾国藩身为两江总督,第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重建民生,养活细民,增加朝廷税收,而两淮盐课则是朝廷税银重头,于是恢复盐票法,但只认旧票,不添新票,曾国藩意在恢复两淮盐业需要时间,一旦开放新票势必造成混乱;扬州盐商顿时活跃起来,两淮盐票也越来越值钱了。盐商必须要有盐票方可进行盐的交易。而盐票是扬州盐运司衙门发放的,充许盐商进行盐买卖的执照,没盐票进行交易,就是私盐,逮着了,不是蹲大牢就是砍头。
     淮盐四大口岸因战乱数年,长期短缺食盐,因此,一经恢复盐运,盐票身价一涨再涨,一张一百二十引的小票,租给运商都能获千两白银,五百引大票更是一票难求;不论大引小引,只要谁手上有盐票谁就发财。
     汪钟在东门的咬春茶社里也零星地听说了一些盐票的事情,于是,找萧元青打听周宗稷的情况。萧元青说:“这伢子聪明的很,好象开窍了,挺会办事,现在每天给东边瓜洲盐栈送草包,装货卸货、办交割的事情都是他在跑,倒是真的省了我不少心。”汪钟说:“要是出什么差错,你还得多担待些。”萧元青说:“你不提这事,我还想不起来跟你说,这伢子也真是神了,心算可了不得,还真没出过什么岔子。”汪钟笑了笑说:“这点象他爹周达,可仪征到瓜洲盐栈真的不近哉。”萧元青说:“放心,每天来来回回几十辆大车,哪还用他走路,几十里路,捎带脚的事情,一天打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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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周宗稷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从瓜洲回到仪征,在街上胡乱吃了碗面条就回家了。每天都是如此,周宗稷都麻木了,想着明天还有很多的事情,便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第二天,周宗稷迷迷瞪瞪一歪头,发现枕下露出一叠蓝花印纸,取出一看,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再一看,是盐票,周宗稷轱辘一下坐了起来,又数了数,竟然有一百二十张之多,而且都是每张五百引的大票。周宗稷一下子就清醒了,本能地四周看了看,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慌忙下床,跑到屋外院子的水缸旁,用冷水洗了把脸,又认真拿着盐票看了看,然后就傻愣愣地坐在门槛上。周宗稷脑子乱哄哄的,猜想着各种可能,难道是有人要栽赃害他?难道是老天爷在可怜他?难道是小偷走错门了?怎么会莫名其妙枕头下面就有了盐票了呢?
周宗稷天天在仪征与瓜洲盐栈之间来回跑,对盐运的事很了解,这一百二十张盐票意味着什么,他也是非常清楚的,这就是一笔巨款。周宗稷不敢乱动,他要收好,可又感觉不管藏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
     周宗稷找到萧元青请假,说自己病了,头一直在疼。萧元青见周宗稷脸色是不好看,就让他歇息一天。周宗稷走在大街上,有意无意地打听近来有没有什么人家遭贼了,周宗稷一整天都在街上这样游荡着,寻问着,被问的人都很奇怪地望着周宗稷。
     到了晚上,周宗稷警惕地望着四周,看有没有人跟踪他,然后狠狠心买了一斤猪头肉,又打了半斤白酒,回到家中独自一个吃喝起来,盘算着。
     第二天,周宗稷跟没事人一样,依旧送草包到瓜洲盐栈去,他决定等一阵子再说,如果真的没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他再到瓜洲盐栈寻人出租盐票。
     就这样,周宗稷在煎熬中度过了一个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于是,他忐忑不安地到瓜洲盐栈向一个盐商出租了第一张五百引的大票。每引八包,每包一百二十斤,每包加耗盐三十六斤,五百引就是六十二万四千斤淮盐,指定口岸在安徽,为期三个月;盐商很是吃惊,问:“你是从哪来这么大的票?” 周宗稷很尴尬地说:“是朋友托我办的,我就挣个跑腿的碎银子。”盐商认真地查看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很大方地递给了他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且问他还有没有?有多少要多少,价格还可以再商量,随后,又塞给周宗稷十两银子,说:“你那朋友以后如果再有票出租,你记得来找我。”周宗稷激动的直点头,两眼放着光望着手里的银票和十两银子,盐商见周宗稷这般表情,认定他就是个跑腿的,没有见过世面。安襄坡把借据写好,盖上自家盐号的章和自己的私印后,交给了周宗稷离开了,没走几步又回头叮嘱道:“下次记得还来找我,我是广源盐号的安襄坡,我交你这个朋友。”
晚上,周宗稷回到仪征,大大方方地剁了半只馋了好久的盐水老鹅,放在院子里的水缸盖上,用手抓着滴着卤水的鹅块送到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周宗稷边吃边仰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但他的心却越来越明亮,鹅骨在嘴里也越咂吧越有味了。

     半年后,周宗稷积攒了八万两银子。周宗稷决定离开仪征,到扬州正式做盐的生意。周宗稷向萧元青请辞。当萧元青听到周宗稷是要到扬州去做盐的生意时,惊讶地问:“你哪来的银子?”周宗稷敷衍了几句。萧元青见周宗稷不肯说,也不好追问,便提议他到东门跟汪钟说一声辞行。周宗稷不愿意。萧元青满脸嫌恶道:“你以为当初是我要收留你吗?那是你叔太爷求我来的,做人要讲良心,跟他说一声你会掉块肉吗?马上就要做大生意的人了,这点心胸都没有?”周宗稷被萧元青说的很不自在,但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汪钟听了很高兴,也没追问银子来路,只问有商号了没?周宗稷说还没有。汪钟说:“商号很重要,虽是个招牌,却是商行里的名头,做大了,名头就大,生意也会好做些,但也不外乎五十六个字:顺裕兴隆瑞永昌,元亨万利复丰祥;泰和茂盛同乾德,谦吉公仁协鼎光;聚益中通全信义,久恒大美庆安康;新春正和生成广,润发洪源厚福长。”说着,又随手写了出来,让周宗稷自己选。周宗稷选了三个字:益永昌。
     汪钟看到周宗稷连茶杯都没碰,知道他心里还在别扭着,于是,就先让他离开了。
     周宗稷离开后,萧元青问汪钟:“你说这穷小子,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多的银子,从哪来的呢?”汪钟擦着桌子说:“虾有虾道,蟹有蟹路,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萧元青说:“我是担心这伢子的银子来路不正,会遭殃的。”汪钟一甩抹布说:“你就不能盼人点好吗?”萧元青很奇怪地叫道:“我说汪驴子,不对啊,这不是你以前的风格啊。”

     第二天一早,周宗稷锁上了院子的门,回过头来看了看,家里没什么可留恋的,家里的活物只有他和老鼠,他现在走了,老鼠可以出没自由,不用担心被他追打了。
     周宗稷出东门时,看到汪钟已经在茶社开始升火烧水了,他停下了脚步,深呼吸了一下,空气中还有他熟悉的驴粪味道。周宗稷向茶社鞠了一躬,也算是念汪钟这个叔太爷过去的好了,然后就继续向东走去。
      周宗稷不想坐船,也不想雇车,就想这么一路走着去扬州,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边走边思考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他再也不想回仪征了,姐姐就是在仪征被太平军掳走的,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仪征再也没有他的亲人了;仪征是一个让他悲伤的地方,也是一个让他失去尊严的腌臜之地;虽说仪征是家乡,可周宗稷对仪征没有一丁点感情,在仪征这十几年让他看到的,尽是当地人性的丑陋与民俗的倾轧。他想起了父亲曾对他说过:“我们仪征人千万不能遇!躲他们远远的。”现在他终于懂了。
      仪征地处不南不北,北不如徐州、海州之慓悍,南不如苏州、无锡、常州之精明,只剩下灵魂自私猥琐,做事刁钻奸滑,遇利贪得无厌,逢危抱头鼠窜;遇强则弱,遇弱则凌;占便宜没个够,望人穷,恨人富,相互拆台,相互鄙视;看人倒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争先恐后,雪中送炭必遭污垢。整个仪征一年四季弥漫着浓浓的铜臭味,大部分仪征人唯利是图,小鸡肚肠,斤斤计较,为点蝇头小利就跟亲戚朋友立马翻脸,泼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吃不得半点亏;当面人情热烈,背后毁谤满天;而更让周宗稷整天心惊胆颤的,就是仪征人说话时自以为是的表情与腔调,成年男女嗓门奇大,说话如吵架,指天划地,手舞足蹈,撅嘴歪鼻,挤眉瞪眼,两腮抽搐,五官挪位,犹如邪灵附体,个个吊着嗓子,话在鼻腔内粘裹着鼻涕、打着滚儿、尖叫着喷射而出,就象铁钉划过玻璃一样刺耳扎心,更象是被绳子勒住了脖子一样,也不知是不是战乱落下来的病根,让人时刻感觉他们被针扎了屁股,或是受到了某种惊吓,听起来凄凄惨惨,尖厉刺耳。这一年周宗稷已经二十岁了。但周宗稷并不知道自己待在仪征这十几年里,仪征人这些丑陋不堪、让人深恶痛绝的特性已经悄然渗透到了他的骨髓里了,并在他以后的盐商生涯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天快黑的时候,周宗稷进了扬州城,凭着儿时的记忆,在庆余巷找到了过去家的宅子。十二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琼花并没有认出周宗稷来,而周宗稷则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样风韵犹存。琼花惊叹周宗稷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个子比他父亲周达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很高大,也很俊逸。只是眼睛里充满了忧郁与不安。当琼花局促不安地把周宗稷让进院子里的时候,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从西厢房里跑了出来,叫了琼花一声娘。琼花尴尬地冲着周宗稷笑了笑,称这是老家高邮妹妹家的孩子,一年前妹妹得病死了,就把孩子托付给她,再说她一个人也孤单,所以就带来了。既然少爷回来了,明天就把她送回高邮。
     第二天,琼花果然带着小女孩回了高邮,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周宗稷并不关心,心想,琼花不回来更好,她本来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就是一个下人而已。

     周宗稷到两淮盐运司署正式注册备案了自己的益永昌商号,户籍地,周宗稷填写为江都县樊川镇,因为他的母亲是江都樊川人。三天后,周宗稷拿到了两淮盐运司署颁发的注册商号准营公文和一枚木质坚硬厚实,带有手柄的梨木盐商专用的封印。印宽六十九寸,厚九寸,柄高一百一十寸,封印十字:两淮盐运司益永昌盐号。随后,周宗稷拿着准营公文和封印到扬州盐商商会“四岸公所”备了案。公所里的帐房热情地带着他主动与在公所里的盐商们一一打招呼,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拿正眼看他,仅仅是出于礼貌敷衍一下,周宗稷也不介意,他是籍籍无名之辈,这点他很清楚。
     周宗稷刚要出门,只见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周宗稷立马惊喜地大叫起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周宗稷认出是安襄坡。账房上来做了介绍。安襄坡不敢相信地问:“你要开盐号?”周宗稷腼腆地说:“我也就是个跑腿的,朋友让我来挂名而已。”安襄坡感觉周宗稷没说实话,可又不好过多盘问,但第六感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

     十天后,太阳刚落的时候,没想到琼花竟又从高邮回到了扬州庆余巷周家。
     琼花见家里冷锅冷灶的,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烧灶起锅,为周宗稷炒了几个素菜,又将从高邮老家带来的特产菱塘风鹅、双黄咸鸭蛋、蒲包肉、界首茶干切了些做下酒菜,等着周宗稷回来。周宗稷也没想到琼花会回来,还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加上今天在四岸公所又做成了一单生意,兴致变得很高,喝了半斤白酒后,头晕晕地到东厢睡觉去了。
     琼花乱胡吃了几口饭,拾掇好桌椅,又将锅灶和碗筷洗涮干净,悄悄走近东厢听了听,见周宗稷确是睡着了,便赶忙烧水洗澡,一天车马劳顿,尘土满身,她需要赶紧清洗一下,琼花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
     周宗稷躺下眯糊了一会儿,感到口渴,便起身想找点水喝。他到灶房见灶还是热的,锅里还有些热水,便用水瓢舀了半瓢一口喝尽。出了灶房,见西厢的灯还亮着,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周宗稷透过西厢的窗户看到了琼花洗浴。周宗稷瞪大了眼睛,只见琼花丰乳肥臀,真是白如琼花,水珠在雪白的肌肤上滚动,丰满的乳房半侧着,顿时让他酒劲冲头,血脉喷张;周宗稷本能地想到了让他一直难以释怀的仪征知县五姨太姚凤的肥白屁股。周宗稷推门而入,琼花扭头发出一声尖叫,脸色顿时煞白,用毛巾紧紧地护住胸部,一手挡着下身。周宗稷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由于过分激动而致全身微微颤抖起来。琼花咬着牙说:“你站住,我是你的长辈,已经嫁给你爹了,你这是在乱伦知道不知道。”周宗稷一愣,问:“你什么时候嫁给我爹了?我怎么不知道。”琼花说了经过,周宗稷瞪大眼睛,直视着琼花说:“难道上次看到的那个女伢子是我妹妹?你骗鬼呢,你本来就是苏家的侍妾,被赶出了门,后来又对我爹眉来眼去的,你当我瞎啊?这些年就你一人在家里,不知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还说是我爹的种,我爹早死了,难道你嫁的是阴婚?呸,你现在要说嫁给皇帝,我能把你当成皇后吗?你要说嫁给玉皇大帝,难道我还要把你当王母娘娘不成。”琼花说:“你会后悔的。”周宗稷说:“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周宗稷蹲下身去,一把将琼花抱起,琼花拚命周宗稷的怀里挣扎着。
     当琼花看见周宗稷眼里喷着的火,知道说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了,于是放弃了挣扎。

     此后几天,琼花都在自责与羞耻中渡过,甚至想到过自杀,她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回到扬州,回到周家。但,琼花从小到大在瘦马坊里学到的核心本事就是四个字:适应、生存。她当年被苏尚道买进苏家,就是当侍妾的,她清楚自己就是供买主发泄的工具,跟牛马没什么区别;一个从瘦马坊里出来的女人,命中注定是永远不会被人当人看的,把她当人对待的只有周达,可惜周达已经死了,这就是她的命。几天后,当琼花慢慢认清自己眼下的处境和已经发生的事情后,便渐渐抛开了伦理道德堕落的羞耻感,重新调整回到原位,她就是一个瘦马,供人发泄用的,这就是她的悲惨命运,改变不了,只有承受。因此,每当周宗稷亲近她的时候,她的内心虽然仍有抗拒,但是,一个充满活力和渴望的三十二岁女人的身体却很诚实,在被动挣扎中如痴如醉地享受着周宗稷那强悍的、不知疲倦的性爱。

     从此,琼花象换个人一样,不管是在饮食上还是在床笫上都好生伺候着周宗稷。
     周宗稷年轻,精力旺盛,而琼花更像是久旱逢甘露,越发变得妩媚起来。
     但是,俩人都无法绕开一个话题,就是周达之死。琼花把周达遇害的过程,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周宗稷,并明确告诉周宗稷,他的父亲是清白的,是湛文仲拿了银甲盐根,而苏尚道家还藏有一支天青盐根,还有章渠璈的预言:五德齐聚终有日,色耀西圩江塌东;盐渔甲子增八寿,根芽蓄春木狗童。琼花并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后果,便是把周宗稷罪恶的贪婪一下子从黑暗的地狱里勾引了出来,同时也开启了湛文仲和苏尚道通往地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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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仇恨让周宗稷开始寻找父亲过去的生活轨迹。周宗稷来到父亲生前经常光顾的羽春茶社,点了父亲以前爱吃的茶点:一笼蟹黄汤包、一碟水晶肴肉、一碗擂肉馄饨和一壶龙井,可周宗稷却吃不出什么滋味来。这时,一个在四岸公所与周宗稷相熟的盐商,顺泰盐号的王桓治端着茶盏走了过来,笑道:“周掌柜也喜欢这家茶点?不介意拼一桌吧。”随后,招手让堂生伙计把他的茶点虎皮凤爪、清蒸鹅肝、生煎包和盐花生挪了过来。
     周宗稷与王桓治正吃聊着,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长衫,宽袍大袖,手里握着一个把件走了进来,王桓治见了指着说:“那位是恒顺钱庄的东家湛文仲,他家的银本是全扬州最厚实的,都是他哥前任知府湛方伯留下的。”周宗稷一眼就认出了湛文仲,愣住了。湛文仲这时也看到了他们,过来拱手问候,周宗稷迅速调整好状态,起身还礼。王桓治把周宗稷介绍给了湛文仲。湛文仲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宗稷,问:“贵商号早就听说了,一直无缘相见,以后有用得着小号的地方,请周掌柜尽管开口。保证替你办的妥妥的,听口音,周掌柜是本地人?”周宗稷说:“我是江都樊川的,以后还请湛东家多多照顾。”湛文仲又笑着问:“令尊也是做盐的?”周宗稷说:“早就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了。”湛文仲说:“乖乖弄里咚,周掌柜未受祖荫,却能有今天这样的盘面,真是少年有为啊。”湛文仲不是扬州人,却硬学着扬州人说话的腔调,听起来不伦不类,拖腔捺怪的,周宗稷在心里骂道:“活丑!”
     中午,周宗稷把遇见湛文仲的事情跟琼花说了。琼花呆了半天,缓缓地说:“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呢,没想到他还活着。我明天就出去打听一下这个该天杀的湛文仲。”
     第二天晚上,琼花告诉周宗稷,湛文仲确实有了自己的钱庄,叫恒顺钱庄,已不同往日了,现在财大气粗,活的很滋润;还打听到湛文仲有一个今年才十三岁的女儿,叫湛怀娟。咸丰三年老婆被祖大成打死后,就没有再娶,与东关街澡堂子玉液池的老板娘来往密切,关系不清不楚;经常去羽春、清风这两个茶楼;周宗稷问:“你打听这些干什么?”琼花很不解地反问:“是他害死了你爹,难道你不想报仇吗?”周宗稷很茫然地望着琼花,问:“这仇怎么报?”琼花说:“人家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能需要一年或三五年的时间,不能急。”周宗稷问:“还要等上三五年?”琼花说:“是的,读书人常说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周宗稷很奇怪地问:“你还有大谋?”琼花说:“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如果你愿意我就说给你听。”周宗稷点了点头。最后,琼花说:“你必须尽快搬离此地,换个地方。”周宗稷问:“这又是为什么?”琼花说:“你爹当年在日鑫钱庄做了那么多年的襄理,身为掌柜的能不知道你爹住在什么地方吗?只要一打听就会立马知道你是谁了。”
半个月后,琼花为周宗稷在来鹤巷寻了一处更大更漂亮的宅子,买了下来。琼花还为周宗稷配了一个门房,一个打扫前后庭院的,一个拾掇内室的,一个厨子,全都是中年男人。
     一切准备停当,周宗稷搬了过去安顿下来。
     周宗稷搬离宅子后,琼花写了封信捎回高邮老家,让寡居在家的表姐前来扬州与她为伴。

     周宗稷在空荡荡的新宅子里,想起了姐姐。江宁的太平军已经被打没了,他想到江宁去找找可怜的姐姐,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尸骨弄回家乡安葬。
     周宗稷到了江宁,找了家客栈住下,然后出去四处寻问,都说太平军掳来的人不是早饿死了,就是被湘军杀光了。周宗稷不甘心,决心一条街一条街地去找。找了五六天也没有打听到半点线索。路过碑亭巷时,见一处宅子里正在办婚事,就探身凑近看看,不料被一群湘兵大声喝斥给撵走了。宅子里,龚乾清和周宗穆正在举行大婚。事前,曾国藩特意写了析子给朝廷。朝廷现在对曾国藩的奏请几乎是有求必应,不几日便下了诰书,封周宗穆为一品夫人,赐一品夫人五翟冠冕一顶,霞帔、官绿裙和真红蜀绣蟒袍服饰一套。
     周宗稷落寞地站在巷口回望着,伤心地想,如果是姐姐出嫁,他能喝上一杯姐姐的喜酒该有多好,一行眼泪不知不觉中滚落下来。

     周宗稷悲伤地回到了扬州,一直心心念念的姐姐从此再也见不着了,他成了孤儿。周宗稷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吃不喝枯坐着,宅子里的下人大气不敢出,噤若寒蝉在门外候着。到了第二天下午,径直去了东关街的玉液池认认真真洗了个澡,敲背松骨,剃头修面,换上新做的深翡洋绉长夹衫,出门到茶食铺子包了四样茶食前往恒顺钱庄。
     周宗稷俊逸儒雅地站在湛文仲的面前,湛文仲眼前一亮,心想,好俊的后生。
     当湛文仲听了周宗稷的想法后,不禁一愣。周宗稷要在盐城南边的草堰场建淮南最大的储存场盐的商栈,存储量在五十万石,由十个大廪石基组成。湛文仲问:“你运商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做起垣商来了?”垣商,所谓垣商就是到淮南各家盐场收买盐斤后,再转卖给运商的商人。周宗稷说:“垣商转手给我们,毕竟抹去了不少利润,所以我想往下游走走,如果盐垣做成了,我还想自办亭灶呢。”湛文仲重复了一下:“你确定要盖五十……万石存盐的商栈?”周宗稷点了点头,说:“在草堰范公堤鸳鸯闸的西边有一大片荒地,可建商栈,租金很便宜,可就是离大盐河太远,有五里地,中间有一条小河,太浅,船根本进不去,我想把小河挖宽挖深与大盐河相通起来,在靠近商栈的地方,再挖一个大的胖头河,可容三十条船,四周架十条栈桥,小船可驳盐进垣,也可驳盐上船运至瓜洲盐务总栈,按夏秋旺季算,每天正常在二十条船上下。挖河和架栈桥的费用在一万两银子左右,就地收购场盐大概需要二万两银子。商栈里外雇十个伙计,一个管事的掌柜,一年也就五百两银子左右。明年夏秋两季就可回本。”周宗稷不遮不掩和盘托出,因为他知道这些情况只要湛文仲一打听便会一清二楚。
     湛文仲很是怀疑周宗稷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周宗稷笑道:“如果湛东家不方便的话,我再到别的钱庄看看,眼看就要入冬了,正是河工的时候,耽搁不得。”其实周宗稷并不缺银子。他在别的钱庄存银有十万两。周宗稷正欲离开,湛文仲一把拉住了问:“我可以拆借你三万两银子,可你用什么做抵押?”周宗稷说:“用商栈。”湛文仲摇了摇头说:“用我的银子建栈,还不了银子,再把商栈给我,你把我当成傻子?”周宗稷问:“那湛东家的意思是?”湛文仲说:“用你的盐号做抵押,另外,草堰商栈的掌柜得由我派,而且从建栈开始就进入,银子用多少我就拨多少,不能一次性给你。”周宗稷心想这个湛文仲比狐狸还要精,可不让狐狸吃到肉,又怎么能剥下狐狸的皮呢,于是点头说:“就按湛东家说的办,另外,湛东家现在就把掌柜的派给我,代我到草堰去先去招人手,张落河工的事情。”
     周宗稷离开后,湛文仲想了半天,没想到如此要求周宗稷竟然也会答应。湛文仲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于是,他找王桓治出来喝酒,想了解点情况。王桓治说:“到你恒顺拆借还是我推荐去的呢,周掌柜早就想去地头收盐了,就你这条件也就他能答应,这不是在欺负他年轻嘛,换我早走了,瞧你做的什么事。”湛文仲落下一顿埋怨。王桓治举着筷子在空中划拉着说:“全扬州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精的人了,他赔了,你就赚了,他赚了,你也赚了。王桓治突然拍了一下手道:“周掌柜要是知道我现在跟你吃饭,还不定以为我跟你合伙坑他呢。”湛文仲激灵地挺了一下身子,说:“我说你怎么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吓人一跳。”
     周宗稷确是要把生意做到产盐地去,但也是周宗稷复仇计划的一部分,而且,一定要把带湛文仲捎带进去。周宗稷知道湛文仲是个聪明人,所有的计划在他的面前必须保持透明,如下棋一样,棋子就在你眼前,怎么落子是对方的事,你没有看到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时至春节,用了四个月的时间,盐城草堰场五十万石的储盐商栈建成。湛文仲亲自到商栈查看,商栈占地五十亩,不远处就是胖头河和十架栈桥,几十条小船已经开始在栈桥上卸载盖盐用的芦席了,一片繁忙景象。商栈掌柜胡光濯对湛文仲说:“老爷,这周掌柜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样样精打细算,老爷拨来的一万两银,现在还剩下一千二百五十四两。”湛文仲什么话也没说,又到一排瓦房里看了看。胡光濯指着一间房说:“这是周掌柜的单间,吃方面跟我们一起吃,一个月吃一次肉,没开小灶。”湛文仲说:“建倒是建成了,就看后面能不能收到盐,还能卖得出去了,这才是关键。” 胡光濯说:“周掌柜在河工开挖的时候就开始到各家亭灶跑这些事情了,已经预约到三十多万石了。至于运商方面,各家都在等着他出盐呢。”湛文仲惊奇地问:“是吗?”胡光濯笑着说:“老爷派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嘛,小的哪敢怠慢。”晚上,湛文仲要来账本认真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等到夏秋结束,周宗稷带着从盐城草堰场运回了十箱银子,抬进了恒顺钱庄,共计十万两。湛文仲早就收到胡光濯的来信了。湛文仲感叹于周宗稷的远见与魄力,当晚,湛文仲设宴请周宗稷,邀王桓治参加。恒顺钱庄连本带利得了三万八千两白银,余六万二千两白银存入恒顺钱庄。湛文仲当着王桓治的面将抵押契约和存银票据交给了周宗稷。王桓治斜了湛文仲一眼,说:“湛东家,我吃完了可还得到翠莺楼去啊。”湛文仲笑着说:“只要周掌柜肯一起去那就去。”王桓治说:“你以为人家周掌柜跟你我一样啊,人家可从不去那种地方。”湛文仲很欣赏地看了看周宗稷。

     就在湛文仲设宴招待周宗稷和王桓治的时候,草堰商栈掌柜胡光濯已经在盐城老街上买下了一处二进的宅子,花五百两银子,剩下的五百两银子存进了钱庄。这一千两银子是周宗稷给他的。胡光濯一切都是按周宗稷的要求做的。其实,商栈并没有挣那么多的银子,仅仅是持平而已。那些运进恒顺钱庄的银子是周宗稷把存在扬州其它钱庄里的银子调出来的。
     五天后,胡光濯写信来称,盐商王桓治入股商栈了。湛文仲本来见周宗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挣了这么多的银子就眼红,见此机会,便找王桓治核实,湛文仲问:“你怎么想起来要入商栈的股了呢?”王桓治说:“挣钱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草堰商栈不是挣到钱了嘛,盐由灶出,灶由商养,灶产盐斤,全靠商收,商不收盐,灶民就没钱糊口养家,朝廷就没税收的银子,草堰商栈能挣到银子就是这个道理,你不懂吗?”王桓治一拍手问:“你是不是也想入股?你入我的盐号股得了。”湛文仲说:“江上行盐风险太大,再说水上的事我也不懂,这耗那耗的也难扯得清楚,不如盐在岸上,跑不掉,进多少出多少是死的,过秤一是一二是二的,就算加耗也是有定额的,心里还有个数。你这一股周掌柜收了你多少?”王桓治说:“贵着呢,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出资给他,我现在占的十成一,要了我二万两银子,一股是多少你自己算去。”湛文仲愣了一下说:“要这么多?”
     第二天,湛文仲在四岸公所找到了周宗稷,拉到一边说要入股草堰商栈的事情。周宗稷怪王桓治多嘴多舌。最后,周宗稷说:“当初建栈还是湛东家借我的银子,这情我记得,既然湛东家开口了,这面子我得给。”湛文仲提要入四成股,周宗稷开价十万两银子。湛文仲惊道:“怎么还一天一个价啊?王桓治一成也不过二万两,你这不是狮子大张口吗。”周宗稷为难地说:“生意这么好做,我真的不让人入股了,现在我也不缺银子了,还让股干嘛你说?” 湛文仲好说歹说,最终占股四成,以八万两银子成交,而周宗稷并没有把银子取走,仍将银子放在恒顺钱庄里。

     正当周宗稷的复仇计划在一步一步地深入时候,姐姐周宗穆在江宁碑亭巷的宅子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身高七尺,苍髯童颜的老和尚从北而来,老和尚对她说,他是来了缘的,说着用禅杖戳了一下周宗穆的肚子,周宗穆从梦中惊醒,一阵腹痛,凌晨时分,龚乾清和周宗穆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因是丙寅年,遂取名:龚湘寅,乳名:佛来。
     也就在龚湘寅出生的这一天下午,河北保定府的一个老和尚一脚踏进了仪征。老和尚身穿百纳衣,柱着一根木棍,自北门而入,一路打听天宁寺所在,路人指在城东南。出东门时,进咬春茶社讨茶喝,汪钟见老和尚风尘仆仆的样子,必是久涉远路而来,忙给老和尚倒茶。老和尚连喝了三大碗,汪钟笑问:“大和尚,这茶滋味如何?”汪钟是在考老和尚的修行,如果说好喝,便是尚存欲念,如果说不好喝,也是欲念未灭。老和尚用大袖抹了抹嘴说:“贫僧只是渴了而已,倒忘了这茶的滋味了。”汪钟欣喜,便亲自带着老和尚前往天宁寺。天宁寺的海一方丈、法慈监院正在山门立着,见汪钟把一老和尚领了进来,海一方丈立即迎了上来,惊呼道:“原来还真的不是梦啊,昨天晚上我梦见达摩祖师对我说,明日有大相罗汉北来,可兴天宁寺。”法慈监院说:“方丈和我一大早就在这山门前等着了,看看就要日落了,还以为是枉象呢。”汪钟大笑道:“枉象不枉象我不知道,但我今天当了一回引路僧倒是真的。”海一方丈遂邀老和尚为天宁寺首座大和尚,共襄修复天宁寺。汪钟离开时才知道老和尚的法号叫了缘,已经六十五岁了。

     龚湘寅出生刚过三天,董允瞻来到龚乾清家里,前来辞行。龚乾清说:“大帅都跟我说了,你干粮台提调最合适,否则我也不会答应让你去。”董允瞻说:“放心,用不着我去冲锋陷阵,这江苏大营后路粮台离前线还远着呢。”龚乾清点了点头说:“粮台提调这事劳心费神的,还吃力不讨好,你自己注意点身体,还没娶堂客呢。”董允瞻一直在龚乾清的身旁左右,这么突然离开,龚乾清对他有点儿不舍。董允瞻起身道:“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大帅说事情紧急,把粮台设在了清江,命我今天就去到任理事。”龚乾清挥了挥手说:“滚吧。”
     粮台是行军时沿途所设经理军粮的机构。 粮台提调,就是粮台总理事,督办后勤粮草、被服、军饷、军械这些军需上的事情。
     此时,皖北、苏北、山东、河南各地捻军已是声势浩大,所向披靡,亲王僧格林沁在山东曹州被捻军斩杀;朝廷震惊,京城慌忙戒严,急命曾国藩立即率湘军进剿。进剿捻军,龚乾清是先锋第一人选,但是,现在曾国荃又不在江宁,如果曾国藩和龚乾清都离开了,就没人能镇得住江南大营,所以,龚乾清必须留下来。龚乾清不能率吉字营出征,曾国藩就一改过去追击打法,定下北上剿捻之策:重镇设防,划河圈围,就在河南周家口、山东济宁、江苏徐州、安徽临淮关四镇进行堵剿,步步为营。曾国藩则坐镇山东济宁指挥四路大军。
     湘军与捻军缠斗二个月后,军粮奇缺,急待供应。而设在淮安府清江的粮台距山东济宁府约八百里,出境即为捻军防地,而湘军北上前线达一百五十营,月饷四五十万,董允瞻急募五百辆独轮小车,轻装重赏,亲自督运,选择僻径小道疾驱,不分昼夜,风餐露宿,仅用了六天便将粮草和军饷送到济宁,董允瞻累的咯血。曾国藩惊喜,赞赏董允瞻“冒险出奇,是唯大才。”经曾国藩保荐,朝廷敕令董允瞻以道员留江苏遇缺即补,并赏加盐运使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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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又近冬,周宗稷要将存在恒顺钱庄的十四万二千两银子全部提取,湛文仲忙问要做何用?周宗稷说他要到盐城草堰场自办亭灶煎盐,还能让商栈多出一些利润来。湛文仲说:“理是这么个理,可自办亭灶不比商栈,煎盐全靠天在吃饭,风险太大。”周宗稷笑道:“四平八稳的生意谁都会做,可也只能是蝇头小利罢了,还能把人给活活磨死,自办亭灶是有风险,可利润也是可观的。” 湛文仲问:“王桓治入股了?”周宗稷说:“我还没告诉他,我自己先干起来再说。”湛文仲说:“也是,八字还没一撇,不宜多说。”
     下午,湛文仲找到王桓治说了此事。王桓治挠了挠头说:“他这步子是不是走的太快了?商栈刚弄好就又来自办亭灶,想发财想疯了吧。”湛文仲说:“说的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王桓治又道:“不过呢,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爹没妈,败了大不了还是一个人,要是成了呢?你看商栈不是让他给弄成了嘛。”湛文仲问:“你的意思是?”王桓治站起来猛拍一下手,说:“还能有什么意思?找他入股去。”湛文仲问:“怎么个入法?”王桓治说:“他不是取了十四万两吗?这点银子肯定不够,你以为自办亭办那么容易?先得盖房子让灶民有地方住吧,还得开辟滩场吧,就这一项最费银子了,然后才是引纳潮水、浇淋取卤,更费银子的就是租荡田买芦草,最后才煎卤成盐。”湛文仲听了,有点儿怯了。王桓治说:“可如果弄成了,那在灶边上一桶一桶白盐就真的是一桶一桶的银子啊。以前我也一直想着自办亭灶的,可就是下不了决心。”
     盐城草堰盐场由大小近四十家场商控制着一千多垒煎盐鐅灶,从草堰盐场上来的海水卤气重,出盐量高,每年要向瓜洲淮盐总栈输送一百多万石食盐。
     王桓治和湛文仲找到来鹤巷周宗稷的家,商议入股的事情。周宗稷态度诚恳,却又不紧不慢地说:“我想垒二百灶,手上的银子是缺了点儿,但还能转得起来。”王桓治说:“垒二百灶,就你手上这十四万两?”周宗稷微笑着说:“不,是三十万两。”说着,起身从内室搬出一个大盒子来,打开一看,全是金条,说:“这些金条兑现成银子的话,大概要有十六万两,湛东家你看看这成色如何。”湛文仲看了周宗稷一眼,惊异于周宗稷还留有后手。湛文仲上前认真查看金条的成色,又搬起来在手上掂了掂说:“是足金,兑换成银子的话恐怕还不止十六万两。”王桓治说:“三十万两也不够啊。单垒灶买鐅是费不了多少银子的,可垒灶的前后事情可就费银子海了去了。”最终,王桓治和湛文仲各占二成五股,各交股银十五万两。周宗稷任掌柜,王桓治和湛文仲各派一名协理和一名账房。临走时,湛文仲望了望放在桌上装着金条的盒子说:“周掌柜,这金条到我那儿兑换银子可行?”周宗稷说:“可以啊,不知湛东家的比率是多少?”湛文仲:“按扬州的行价兑换,不会让周掌柜吃亏的,一兑十。”周宗稷笑着说:“盐城那边的钱庄给我是十足纹银一兑十二。”湛文仲愣了一下,问:“能有这么高?”周宗稷看着湛文仲笑而不答。王桓治在边上说:“湛东家,你要是能接受就兑,不能接受我还等着你请我喝酒呢,别耽误事,都到饭点了。”湛文仲犹豫了一下说:“最多一兑十一,不能再多了。”周宗稷笑道:“那我就不耽误二位喝酒了。”
     周宗稷送走湛文仲和王桓治后,立即将那盒金条送回了城南的通海钱庄。周宗稷说:“两个时辰,完璧归赵。” 又递上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通海钱庄掌柜认真查验了一下借出前做下的暗记,又将金条全部翻过来放平调拼,暗记呈一个“海”字,掌柜看了周宗稷一眼,点了点头。周宗稷说:“原来掌柜的还防着我呢,看一眼就值一百两银子,你家钱庄不亏的。”
     掌柜交还了周宗稷借用金条时写下的盐号抵押契约。

     周宗稷开始在盐城草堰盐场架亭垒灶,第二年开春,二百亭灶在海边一字排开。周宗稷、王桓治和湛文仲在草堰场待了三天,只到一个火伏把第一锅煎出来,三人这才放下心来。草堰场催煎官用手捻了一指盐尝了尝,点头道:“恭喜三位了,确是上等的淮盐,错不了。”
     周宗稷望着海边这二百亭灶升起的烟火,心里已在计划着下一步的事情,他的产、储、运、销的布局算是基本完成了。

     周宗稷、王桓治和湛文仲三人从盐城草堰场回到扬州已是下午,王桓治硬拉着周宗稷去酒楼喝酒,周宗稷婉言拒绝了,称这几天太累,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周宗稷急着要见到琼花。王桓治和湛文仲只得放行,他们在酒楼一直喝到天黑,从酒楼出来,就去泡澡堂子。周宗稷的布局,王桓治心知肚明,对湛文仲说:“周宗稷真的是很会做生意,你感觉到没?周宗稷的心大的很,你看吧,要不了两年,四岸公所里恐怕就要数周宗稷的益永昌盐号最有盘面了。”湛文仲说:“你和你那连襟安襄坡不都还可以的嘛,你们都快赶上苏尚道了。”王桓治说:“苏尚道现在是倒了酱缸也不倒酱架子,胆子比以前小多了,我和安襄坡的胆子就更没法跟周宗稷比了,可安襄坡嗅钱的能耐比谁都厉害。”湛文仲说:“你怕安襄坡来跟你抢?”王桓治说:“差不多吧,我敢跟他说吗?虽说安襄坡胆子没周宗稷的大,可他贪的很啊,玩起阴的来,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这要是让他知道了,能有我们俩的份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安襄坡可曾经是你湛家门下的一条狗哟。”湛文仲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现在说话是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就是不要脸了,能把谁放在眼里?不提也罢。”

     周宗稷疯狂与琼花做爱后,大汗淋漓喘着气说:“湛文仲这回算是锅里的鱼了。”琼花满脸红晕,软偎在周宗稷的怀里问:“那也要把王桓治一块煮了?”周宗稷反问道:“你说呢?”琼花说:“不能,王桓治是四岸公所里的人,有份量,他可不能现在一块煮了,你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周宗稷欣喜,翻身要再次云雨。琼花娇嗔道:“两条腿都合不拢了。”周宗稷用力一挺,琼花一阵呻吟。

     周宗稷借鸡下蛋,将盐事布局完成,心情大悦,一次又一次地与琼花享受着酣畅淋漓的交欢,可此时远在江宁的姐姐周宗穆却在为儿子天天吃不饱而痛苦着;龚乾清找了一个奶妈,儿子不认不吃,龚乾清又换了几个,儿子仍是不吃,周宗穆的奶头都让儿子吮出血来了。一到夜里,儿子就整宿的哭叫,周宗穆也跟着哭,让龚乾清又着急又心烦,心火直冒,于是就出来带兵巡城,想找个人揍一揍。
     龚乾清夜巡至朝阳门也没找到一个人来揍,见城门楼下有一路边摊,一对夫妻正在忙活着。几个客人见来了一队官兵,都慌忙离开。龚乾清叫道:“吃完就想跑,饭钱给了没?”有三个客人说给过了,只有一个小伙子说还没给。龚乾清一听,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子,骂道:“想吃霸王餐。”随后就是一通狠揍,小伙子被打的鼻青脸肿。巡防营的官兵过来要拘押,龚乾清挥了挥手说:“用不着,让他滚蛋,今天活该他倒霉。”摆摊夫妻吓的站在一旁直哆嗦。
     龚乾清点了一份河蚌烧咸肉,甚是好吃。龚乾清问:“你们是从哪来的?”掌勺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我们是从江北仪征来的。”龚乾清放下筷子问:“来江宁多久了?”男人小声说:“才来三天。”龚乾清问:“听你这口音怎么象是仪征人?”男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是……甘泉县月塘人,离仪征不远,所以口音有点儿……象。”龚乾清问:“会做仪征的菜吗?”男人低头小声说:“会。”龚乾清站起来说:“那就行,跟我走吧。”夫妻俩吓的顿时跪了下来,男人说:“我们没犯王法啊,就是在路边摆个摊活命,军爷不让摆,我们明天一早就回仪征,再也不来了。”

     龚乾清将这对夫妻带回了家。
     男人叫李文举,仪征北部甘泉县月塘人,家里很穷,娶不起媳妇,经人说合,就入赘到了仪征胥浦伊家,做了上门女婿。老丈人是仪征福照楼的大厨,李文举后来就跟在老丈人后面学做厨子。第二年老婆伊大花生了个儿子。儿子伊子君十二岁那年,老丈人见孙子不是读书的苗子,就托同行把孙子带到扬州盐商苏尚道家学厨艺,苏家的菜是扬州第一。上个月,老丈人死了,李文举就带着老婆伊大花到江宁来讨生活。龚乾清告诉李文举夫妻,明天要是让夫人吃的满意了,就留在家里,包吃包住,每月还给十两银子。要是夫人不满意,他们就继续摆摊去。夫妻俩一听,高兴的不得了。
     龚乾清的宅子平时就是一个侍侯周宗穆的丫环小红,还有一个打杂的老孙头。
     第二天一早,龚乾清让老孙头到街上按李文举开的菜单去买菜。到了中饭时候,周宗穆抱着儿子龚湘寅出来,见桌上摆着风鹅炖莴苣、藕圆蛋饺、清炖蟹粉狮子头、紫菜薹炒咸肉、翡翠豆腐圆,全是仪征的家乡菜,周宗穆惊奇地问:“这是从哪来的?”龚乾清说:“自家做的啊。”周宗穆感激地望了龚乾清一眼,吃着吃着就流下泪来。龚乾清问:“怎么了?不好吃吗?”周宗穆抹了一下泪,说:“好吃。”龚乾清说:“那就多吃点,还有一个红烧鲫鱼呢。”
     一直站在门外候着的伊大花听了,立马跑到后厨问丈夫红烧鲫鱼做好了没。李文举刚把一条大鲫鱼处理干净了,将用酒姜葱调拌好的砧肉塞入鱼腹中,又在鲫鱼背上划了几刀后,抹上酱油放进了砂锅,又加了一大碗蹄膀汤,盖上盖子炖煮。李文举笑着说:“马上就好,保证好吃。”伊大花小声说:“一定要做好吃了,刚才我听夫人的口音,确是我们仪征人。”
     不一会儿,李文举亲自将砂锅端上了桌子,将盖子打开。周宗穆闻了闻,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嘴里慢嚼起来,又看了一眼李文举。李文举顿时局促不安起来,小声问:“是不是不合夫人的胃口?淡了还是咸了?”周宗穆点了点头,轻声说:“就是这个味,好多年没有吃到这样的红烧鲫鱼了。”
     龚乾清说:“这是昨天晚上找来的厨子,说是会做你们仪征菜,要是你觉得菜做的可以就把他们留在家里,天天给你做。”周宗穆问李文举道:“你是哪里人?”李文举说:“小人是甘泉县月塘人。”周宗穆说:“月塘在我们仪征北边,离的不远。”李文举说:“我家里的是仪征胥浦人。”周宗穆一听,立马说:“快请她进来。”伊大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给周宗穆请安。
     自此,李文举夫妇就进了龚乾清家,伊大花负责买菜和拾掇内宅,洗洗涮涮;李文举负责做饭,闲时帮着老孙头整理整理院子,基本上不出门。伊大花因为与周宗穆是老乡,天天陪着周宗穆说话聊天,抱抱孩子,周宗穆的心情也渐渐晴朗起来,奶水也足了,时间久了,周宗穆渐渐放手让伊大花来管内宅的事情,伊大花就成了龚宅的管家婆。
     李文举和伊大花夫妻俩都很是知足,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并不长。

     龚乾清在江宁很舒心地过着日子,可曾国藩在山东却迟迟没有战绩,焦头烂额、度日如年,朝廷几番催促不见效果,遂命李鸿章接替,并免去曾国藩两江总督之职,将其调到北京,授武英殿大学士,明升暗降。曾国藩也顺势借坡下驴,离开江南,不在瓜田李下,免去朝野上下说他暗藏野心。曾国藩深知在与太平军作战时,清廷是不得不依重湘军,如今太平军被灭了,朝廷又怎能允许他在江南坐大。在大清东南最富庶之地卧着一只虎,朝廷是不会安心的。但只要有江南大营在,有龚乾清在,朝廷不会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他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曾国藩在离开江宁前找龚乾清按排江南大营事务,让他务必牢记“耐得烦”这三个字,否则,整个湘军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董允瞻也随曾国藩一起离开了江宁,前往北京。
     朝廷立即调闽浙总督马新贻到江宁接任两江总督。

     一个月后,朝廷为安抚曾国藩和湘军,又调曾国藩任位居大清九督之首的直隶总督,但仍旧要把曾国藩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看着。董允瞻又随曾国藩去了保定直隶总督府衙门。没过多久,董允瞻写信给龚乾清说成亲了,娶的是保定知府的独生女儿,还是曾国藩保的媒。
     龚乾清得信后,哈哈大笑道:“老董终于把保定知府的闺女给睡了。”众将大喜,正商量着晚上去哪喝酒庆贺时,新上任的两江总督马新贻突然召龚乾清到总督衙门。龚乾清说:“你们先商量着,定好地方我直接过去。”
     龚乾清赶到总督府衙门,马新贻直截了当提出要在三天之内把江宁三十一门的湘军全部换防,龚乾清一愣,寻问为什么?马新贻称湘军辛苦,需撤回江南大营进行休整。龚乾清婉言拒绝。虽然两江总督名义上可以节制江南提督,但无权调动绿营兵马。马新贻知道自己根本指挥不动龚乾清,他的这个两江总督在龚乾清面前就是个摆设。马新贻这才体会到湘军的本质,湘军属私募武装,历来兵为将有,士兵和军官只忠于自己的长官,不效忠于朝廷。
    马新贻无可奈何,当天就奏请朝廷,请求准许他将江宁三十一门的湘军换防,并自行从全省各府州县绿营中选营兵二千五百人屯戍江宁城,亲自加以训练,建一支独立于绿营之外的,只服从于自己的“督标”。朝廷准奏。
     江宁三十一门全部换防,撤回江南大营,这是要把湘军撵出这座拚死打下来的江宁城,龚乾清强烈感觉到了这位新任的两江总督来者不善。
     从各方传递过来的消息,龚乾清顿时明白马新贻到江宁来就是为了做两件事情,一是在暗查传说中太平天国“圣库”巨量财富的下落,朝廷怀疑是被曾国荃私吞了,认定天王府被付之一炬就是为了毁灭证据;二是要裁撤驻扎在江宁郊外江南大营里的数万湘军。
     龚乾清立即派人通报远在湘乡的曾国荃。

     就在龚乾清急切地等待着曾国荃的回信时,他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取名:龚湘辰。
     龚湘辰吃奶不是吮,而是吞,如此吃法极象龚乾清。周宗穆的奶水越来越不够他吃的了,伊大花每天都要早早起来到街上去买催奶的食材。这一天伊大花又到街上买催奶用的猪蹄和野鸽子,回来的时候见路边一算命先生,于是就上前说了龚湘辰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算了半天说:“今年是戊辰年,戊意为不动之戈,辰为龙,再配这孩子生辰八字中的天干地支看,这孩子将来可不得了,他这不动之戈是要屠龙的。”说完,又认真看了看伊大花的面相,说:“不过,这孩子肯定不是你生的。”伊大花吊起嗓门狡辩道:“不是我生的难道是你生的不成。”算命先生说:“要是我说错了,分文不取,这孩子绝对不是你生的,因为你没这命。”伊大花回来后,当成笑话讲给了周宗穆听。周宗穆笑着说:“算命的就是跑江湖的,那有没足月就自己上街去菜的道理,他要是没这点眼力,还不知道要挨多少打呢。”
     很多年以后,周宗穆才明白过来,当清廷在立朝第二百七十四年的时候,其国祚确实是在她的二儿子龚湘辰的手上开始进入了倒计时,直至龙庭最后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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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龚乾清没等来曾国荃一个字的回信,却带来了七个字的传话:稍安毋躁耐得烦。
     龚乾清不再搭理马新贻,却搬进了江南大营住了下来,开始加紧操练兵马,这让马新贻深感惧惮,如芒刺在背。就在这个时候,伊大花突然得了绞肠痧,还没来得及救治就死了。龚乾清闻讯从江南大营赶了回来。
     龚乾清为伊大花买了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帮助李文举料理了伊大花的后事,李文举感恩戴德。
     几天后,当龚乾清要返回江南大营时,却被两江总督府衙的人拦了下来,直接带进了总督府。马新贻开始向龚乾清摊牌,称,据查,龚乾清的夫人周宗穆乃洪逆天王府女官,要求龚乾清休妻,交江宁府拘押解京问罪。最后,马新贻暗示龚乾清,只要说出太平天国的金银下落,并着手遣散江南大营的湘军,此事可以不追究。让他考虑清楚。
     龚乾清称太平天国的金银财宝真的没有找到,而遣散湘军的事情,龚乾清要求先回江南大营与众将商议后再做决定,马新贻不允,告诉龚乾清,他只能待在江宁城内。马新贻害怕放虎归山,他要把龚乾清与江南大营隔离开。龚乾清一咧嘴,笑道:“你直接把我杀了,或者关起来岂不更省事?”马新贻说:“你是江南提督,封疆大吏,三等武威伯,关你杀你要有朝廷的旨意,我作不了主。”龚乾清说:“你觉得这江宁城能拦得住我吗?”马新贻说:“我知道你有万夫不挡之勇,你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这江宁城是你打下的,又怎能拦得了你,你想杀我更是易如反掌,不过,如果你从江宁城杀出去,那你就是造反,现在曾公身在保定府,近在京师咫尺之间,朝廷如何处置我就不知道了。”龚乾清悻悻而去。
     江南大营得知消息后,立即向曾国藩报知。随后,派侍卫长简洛率二百侍卫迅速化装潜入江宁城,埋伏在碑亭巷四周,一防马新贻加害,二是随时策应龚乾清反出江宁城。侍卫长简洛用猴啸告之龚乾清,他们就在附近,龚乾清听到后,在院中猴啸回应。
     远在保定的曾国藩知道马新贻这是拿一个女人在说事,要遣散东南各省的湘军,就必须先遣散江宁的江南大营,其真实目的是拿下龚乾清及一干湘军将领后,再遣散江南大营的湘军。曾国藩亲自给龚乾清写信,进行劝说。谁知,龚乾清拒不休妻,说:“如果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曾国藩并不害怕龚乾清被处决,而是害怕龚乾清由此打着他的旗号带着江南大营的湘军起来造反,与其他驻扎在东南各省的湘军遥相呼应,那他以及他的曾氏家族就将会死无葬身之地。曾国藩无奈,只得转身写析子上奏,称周氏当年是被长毛掳掠到天王府去的,也是受害者,况且,现在她已有功勋骨肉,拆人骨肉分离,有违天伦,愿意为龚乾清做保人,担下此事。
     朝廷非常清楚龚乾清在湘军中的声望与地位,也害怕处置了龚乾清而让湘军寒心而造反。为大局着想,于是,朝廷下旨,褫夺周宗穆一品夫人的诰命,收回一品夫人五翟冠冕和霞帔、官绿裙、真红蜀绣蟒袍服饰,革去龚乾清江南提督一职,以示惩戒。念其军功,仍保留三等武威伯爵位,继续留军效力。周宗穆为发匪余逆,不能成为功勋之妻室,扰乱法度,有辱朝廷颜面,念其无过,特敕其罪,即起降为奴,责令龚乾清严加看管。
     周宗穆一下子从元配正室沦为奴婢,连做妾都不配,所生的孩子都变成了庶出。龚乾清恼怒异常,周宗穆深感庆幸又感愧疚,没有想到龚乾清这般对她不舍,为她牺牲的太多了。周宗穆第一次怀着强烈的爱和感激的心情,主动贴近了龚乾清,她愿意为这个男人做一切事情。龚乾清很诧异,说:“你还怀着伢子呢。”周宗穆含羞轻声说:“侧身轻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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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江苏省扬州市 联通
     龚乾清将一个破碎的陶瓷马交人送给了曾国荃,他要看看曾国荃的态度。曾国荃仍然只字未回,只让送信人告诉龚乾清,家里一切很好,他会照顾好龚乾廓的,不用担心。龚乾清明白用意。
     江宁的八月异常闷热,午后的蝉鸣让整个江宁城昏昏欲睡,街道人稀。
     龚乾清第一次到后厨来让李文举有点儿不知所措。李文举小心地问:“大人是不是午饭没吃饱,我这就给大人做。”龚乾清直接问:“你愿意为你的儿子去死吗?”李文举吓了一跳,挪了挪脚,后往退了一步,说:“大人,我儿子在扬州呢,他怎么了?”龚乾清上前一步说:“如果能用你的命,换来儿子一生的荣华富贵,你愿不愿意?”李文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龚乾清很认真地告诉李文举,要他去刺杀两江总督马新贻。李文举吓的软瘫在锅灶旁,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地说:“大人,我只会做……做菜,不会杀人啊。”龚乾清并不理会,说:“你此去必死,不被当场杀了,也会被捕后凌迟处死。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做决定。”李文举听出来龚乾清已经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命令。李文举胆怯地望着龚乾清,爬了起来,喝了一口水,长长吁出一口气来,说:“好吧,大人现在跟我说了这事,我答应去,是朝廷杀我,不答应去,是大人杀我,还要杀我儿子,我会去的,我活着就跟蚂蚁一样,如果能为儿子挣来丰衣足食,我也算是值得了。”龚乾清向李文举保证他的儿子和孙子都将衣食无忧,并用自己的两个儿子起誓。李文举问:“我信大人,可我能进得了总督衙门吗?”龚乾清说总督府衙有一处暗门,有人会把他送进去的,并带他到刺杀地点藏起来。龚乾清为李文举编好招供词,李文举惨然一笑说:“看来大人早就预谋好了,我原以为遇见大人就是遇见了菩萨,谁知大人是要送我下地狱啊。”
     五天后,龚宅的丫环小红、老孙头和李文举皆突然失踪了。周宗稷寻问,龚乾清说:“他们都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李文举你也从来没有见过,否则,我和你还有两个儿子都得去死。”周宗穆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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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江苏省扬州市 联通
     马新贻例行在总督府校场检阅他训练的督标后,走侧门步行回督府二堂,那是他办公的地方。前有二名巡捕开道,后有八名督标跟随着,马新贻刚入二堂正门,只见李文举从门后突然冲了出来,举刀刺向马新贻。马新贻右胁中刀,李文举用力地往上捅着,嘴里发出歇斯底里地叫喊:“我冤啊……我冤啊……”马新贻面部扭曲,痛苦地紧紧抓住李文举的胳膊,马新贻在挣扎中倒下。李文举浑身是血,看了看手中的刀,然后狠狠地甩了出去,站在原地,也不逃走,督标冲了上去将其摁倒地上。李文举口中不停地叫喊:“有来有去,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龚乾清得到消息后,在二百名侍卫掩护下冲出江宁城,骑上早在城外准备好的战马,一路狂奔,返回江南大营。当龚乾清看到大营辕门时,便发出阵阵猴啸。大营里的官兵听到猴啸,便知道是主帅回来了,立即用猴啸回应。二百名侍卫策马奔向大营四方,一路高呼:“全营备战!……全营备战!……”江南大营顿时笼罩在一片肃杀气氛中。
     龚乾清全身战时披挂,提刀带着吉字营的一万湘军快速进入江宁城,强行换防,把马新贻的二千五百名督标全部解除武装,解送到江南大营看管。两江总督府的护卫全部撤换,江宁全城戒严。
     江宁城发生这样天大的事情,而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江宁各级衙门竟无人出面过问,早在朝廷革去龚乾清江南提督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将会有事情发生。设在苏州的江苏抚院衙门闻讯后,巡抚唐枢岳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说:“别掺和,水深着呢。”

     第二天,周宗穆挺着大肚子上街买菜,大街小巷传遍两江总督被刺杀的消息。
     马新贻死了,朝廷虽是惊愕悲悼,但也知道解铃还得系铃人,太平天国的财富下落此时已显得不再重要,江南大营的危险却近在眼前,稍有不慎,必将分裂割据,再命其他大员去江苏也是枉然,于是,命曾国藩即刻回任两江总督。谁知,曾国藩接旨后拒不再任两江总督,并上奏以病体为由,请求朝廷让他回老家湘乡养病。朝廷不予批准,谕令尽快赴任,但曾国藩却迟迟不肯挪身启程,只是让董允瞻带着妻女先行回到江宁,向龚乾清了解情况。
     董允瞻带着妻女匆匆赶回江宁,将妻女暂时安顿在客栈后,便直接找龚乾清寻问情况。龚乾清说:“我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总督遇刺,我不能不管,带兵换防是为了防止民乱,其它的,你可去提审刺客。”董允瞻奇怪地问:“刺客还没提审?”龚乾清说:“提审刺客不是我该管的事情。”董允瞻说:“那好吧,我去提审。”龚乾清扭头冷脸看了董允瞻一眼,这一眼看的董允瞻寒从心起,直起鸡皮疙瘩,顿时明白了。
     此后,李文举被关在监狱里,没有任何刑讯,天天大鱼大肉的吃喝着。而主管全省刑事案件的总督衙署按察使竟然也是不闻不问,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曾国藩来问案。
     曾国藩迟迟不肯到任,其实是在进行多方探听朝廷对湘军的最终态度,以便谋划对策。而龚乾清见曾国藩迟迟不肯回任,渐渐滋生出割据江南,要与朝廷分庭抗礼的想法了。龚乾清找了两处算命拆字的街边摊,得了两句话,遂派人这将两句话刻在玉牌上,又派人将八块玉牌送往驻扎在湖南、湖北、广东、广西、江西、安徽、浙江、福建八省湘军主将,每块玉牌正面刻着:滴水四日终化冰,背面刻着:春草水岸采荷田。
     龚乾清用的字谜,滴水四日终化冰,便是曾字;春草水岸采荷田,便是藩字;而无国字,则是去大清国也。半个月后,八省湘军主将俱回赠一块玉牌,正面刻着一个“囍”字。
     正当九省联动,加紧战前准备时,曾国藩突然接到董允瞻的来信,阅后骇了一大跳,赶紧到江宁接任两江总督。此时,他已经拖延近三个月了。
     曾国藩到江宁的第一件事就是呵斥龚乾清,命他立即停止九省联动,否则立即斩首。
     随后,曾国藩携江苏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三位大吏共同提审李文举。李文举招认自己曾经是太平军,太平军被灭了后,又干起了海盗生计,马新贻任闽浙总督时,在浙江温州捕杀南田海盗,李文举的同党大多被杀,他是为兄弟们报仇。曾国藩以礼相待,未曾用刑。曾国藩寻问三位大吏的意见,三位大吏你看我,我看你,俱称以部堂的意见为准。曾国藩最后结论是“实无另有主使及知情同谋之人”就此结案,判李文举凌迟处死。朝廷也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李文举在被凌迟处死前,已喝下龚乾清带进监狱的药物。李文举临死前说:“希望大人能兑现许下的诺言。”龚乾清说:“你安心上路。”
     李文举被掏出心和肝,放在马新贻的灵柩前致祭。
     致祭完毕,曾国藩将龚乾清叫到总督府衙内宅。曾国藩不说话,龚乾清也不说话,两个人都在等。最后,曾国藩叹了一口气说:“事已至此,要恢复你的提督一职已经不可能了,你带兵进江宁城,这么一闹腾,各省督抚也纷纷上奏要求裁撤湘军,我们湘军已是箭在弦上,不裁撤是不行了,驻扎在江南各省的四十万大军的裁撤需要时间,你开始着手准备吧。”龚乾清问:“吉字营也要一起裁撤吗?”曾国藩摇了摇头说:“吉字营暂时不能动,那是你我保命的根本,我会想办法的。”

     龚乾清走的这几步险棋,招招如临悬崖绝壁,一招不慎,就会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却也成功地让曾国藩名正言顺地返回了江宁,江南这块富庶之地仍然牢牢地被湘军掌控着。

     周宗稷复仇的布局也只剩下最后一步棋了。他现在已然成为扬州很有实力的盐商,而这最关键的一步棋是要靠实力来完成的。
     琼花找到了王桓治,自称是周宗稷在江都的表姐,请王桓治出面帮忙,替表弟寻一个身家相当的人家闺女。琼花的美艳让王桓治很是惊叹。琼花说:“听宗稷说王老爷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冒昧前来打扰,还望王老爷不要见怪。”王桓治忙说:“不见怪不见怪,我怎么不知道周掌柜还有这么一位漂亮的表姐呢。”琼花说:“我是乡下粗人,扬州也只是偶尔来过几回,没有见过世面,还望王老爷不要见笑。”王桓治问:“不知周掌柜看上了哪家姑娘没有?如果有了,我就去说合说合,或者表姐你有没有相中的哪家姑娘?”琼花笑道:“要是有了哪还敢来劳烦王老爷啊。不知你们四岸公所里有没有人家合适的。”王桓治认真想了想,又掰着手指数了数,说:“还真没有合适的,要么出嫁了,要么就还很小,再有就是庶出的,那也不合适呀,周掌柜得娶嫡出的才算是正经事。”琼花说:“要不还请王老爷找找有脸面有身份的朋友,他们肯定会认识很多身家不错的人,也许能找到合适的。”王桓治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道:“你别说,还真有一位合适,特别合适。”
     周宗稷让琼花出面找王桓治也算是一步棋了,但只是留为后手待用,因为周宗稷知道王桓治好色,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琼花是他故意放给王桓治的诱饵,而琼花却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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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桓治找湛文仲到酒楼喝酒,显得很烦的样子。湛文仲问:“怎么了?有烦心的事?”王桓治说:“可不是嘛,周掌柜托我给找他个合适的人家闺女,可我扒拉来扒拉去,四岸公所里硬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周掌柜现在也是有头有脸有家资的人了,我都找了好几天了,你说急不急人。”湛文仲听了,腮帮子动了一下,没言语,只是点了点头。王桓治说:“对了,在你钱庄存钱的人里肯定有跟周掌柜身家相当的,你要不帮我物色物色。”湛文仲说:“我一时也想不起来谁家合适,我回去再查查看。”王桓治突然一拍手,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家闺女怀娟岂不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吗?”湛文仲一愣,说:“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王桓治一把拉住湛文仲的手说:“你就说是不是吧?合适吧?太合适了,怀娟今年刚好十八岁了,周掌柜也不过是二十五岁,正合适啊。”湛文仲推开王桓治的手说:“我不嫁闺女。”王桓治愣了一下,问:“不嫁闺女?为什么呀?”湛文仲说:“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嫁出去了,谁给我养老?”王桓治说:“那要是周掌柜愿意给你养老呢?”湛文仲放下筷子问:“周掌柜愿意做倒插门?”王桓治为难地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人家现在的身家,到你家入赘,好象有点儿……”湛文仲说:“所以啊,你瞎掺和什么呀你,如果周掌柜愿意倒插门,这事也许有得商量。”王桓治忙说:“这事我可不敢打保票,我得问问他愿意不愿意才行。”湛文仲不满地说:“瞧你干的什么事,如果有合适的,文娟的亲事早定下来了,穷的想做倒插门,我还看不上呢,身家差不多的吧,人家还不愿意,今天你是故意来臊我的吧?”王桓治这才看出湛文仲也正为女儿的婚事烦着呢,原来是有附加条件的。
     其实,湛文仲一直在对周宗稷暗中观察着,感觉这个年轻人胆大心细,很有生意头脑,这才是关键的,外加相貌俊朗,做女婿是很合适的,但又总感觉他有什么心思。湛文仲心想,今天把话摊开来说了也好,成就成,不成拉倒,他家只招上门女婿。

     第二天,王桓治在四岸公所遇见周宗稷,王桓治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下。周宗稷说:“我说昨天表姐吃完饭说要上街走走,没想到找到你那里去了,她也真是多事。”王桓治忙说:“你表姐人不错的,还能想着替你张落婚事,人还长的那么漂亮。”周宗稷叹了一口气说:“表姐是对我不错,可就是她的命苦,三年前就成寡妇了,现在就一个人待在江都,等我将来成家了,就把她接到扬州来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王桓治下意识地问:“她是个寡妇?”周宗稷问:“是啊,怎么了?”王桓治忙岔开话题说:“没怎么没怎么,你表姐托我办的事差不多有眉目了,可人家只有一个条件,就是闺女不出嫁,只招上门女婿。”周宗稷问:“谁家啊?还这么大的谱。”王桓治说:“你熟的很,湛文仲家的闺女怀娟,你是见过的,那姑娘长的真是水灵,漂亮着呢。”周宗稷皱眉说道:“怎么一说起姑娘来,你的脸就跟了花似啊,你可是她的长辈。”王桓治听罢哈哈大笑道:“这门亲事要是成了,我还是你长辈呢。”周宗稷没好气地说:“我还没答应呢。”

     湛文仲在家等了三天,也没见王桓治过来,原本的热切希望渐渐冷了下来。湛文仲找了个借口请王桓治喝酒。王桓治知道湛文仲请他喝酒的目的,于是说:“周掌柜还没答应呢。”湛文仲说:“你想多了,我还愁闺女招不到女婿吗?我就是想找你喝喝酒而已。”王桓治本不想再掺和这事了,可一想到琼花的美艳,又忍不住,说:“我再想想办法。”
     下午,王桓治直接找到来鹤巷周宗稷家。琼花开门将王桓治让了进来,说:“宗稷一大早就到瓜洲盐栈去了。”王桓治陪笑说:“他不在更好,有些话我可放开来说了。”琼花听了半天后,说:“入赘湛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将来有了伢子,跟谁姓?我可不想宗稷这么大的家产便宜了湛家,让周家绝户了。”王桓治问:“说的有道理,这事我还得跟湛家商量商量。如果湛家他不同意呢?”琼花很坚决地说:“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我们再找别的人家。”王桓治说:“如果湛家退一步,你们也退一步,这事就能成。”琼花问:“怎么个退法?”王桓治说:“入赘的话,现在你家是可以商量的,那将来伢子跟谁姓我看也是可以跟湛家商量的,第一个伢子跟湛家姓,第二个伢子跟周家姓,如何?”琼花犹豫了一下,说:“如果第一个是女伢子,湛家愿意吗?”王桓治说:“那就看天意了。”琼花想了想,说:“那就先看湛家是什么意见,宗稷这边我来劝劝。”王桓治看了看室内,笑着说:“这要是周掌柜成亲了,表姐你住在他家里也就不方便了,如果表姐愿意的话,我就替表姐在外面买个宅子。”琼花一听就知道王桓治打的什么主意了,于是微笑道:“多谢王老爷的美意,等宗稷这亲事定下来,我也就回江都了。”王桓治不死心,说:“听周掌柜说,在江都你也是一个人,怪清苦的,不如就在扬州住下来,也好有人照顾。”琼花忙摆手道:“多谢了,不用不用。”

     湛文仲最终同意了王桓治的提议。王桓治趁热打铁,让两家交换了婚约,湛文仲请王桓治做了证人。三个月后,周宗稷正式入赘湛家。
     周宗稷新婚三天后,王桓治找到周宗稷,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并说已在瓦宝塔巷为他表姐买下了一处二进的宅子。最后,王桓治丢下一句话:“你看着办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琼花含着泪离开了来鹤巷,庆余巷的周家她也从此回不去了。周宗稷的决定让琼花猝不及防,她万万没有想到周宗稷会如此心狠,又是如此无耻,她却毫无反手之力,虽然她知道周宗稷与王桓治之间的事情,但她又不忍破坏周宗稷精心准备了几年的复仇计划,她就是一枚棋子,棋子是没有权力左右自己命运的,她只能含辱忍痛答应下来。琼花在马车上哭着自己这样苦难的命运,万念俱毁。
     周宗稷当初让琼花找王桓治,就已经想到了今天的结果,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舍。他现在已入赘进了湛家,那琼花就必须要放到王桓治身边去,这也是将来收拾王桓治唯一可行的办法。
     周宗稷要等待最后一击。

     而琼花自打搬进了瓦宝塔巷,就如同坠入了人间炼狱。王桓治的性变态让琼花毛骨悚然,魂飞魄散,生不如死。每次性爱,王桓治都象是在对琼花用刑一般,捆绑、皮鞭抽打、蜡烛滴烫、破肤舔血……。琼花每次在床上被王桓治折磨的发出阵阵惨叫,她表姐只能躲在墙角默默哭泣着。琼花的表姐偷偷找到周宗稷哭诉,希望他把琼花救出来,但周宗稷拒绝了。王桓治的性变态周宗稷早就有所耳闻,但他现在只能让琼花自求多福了。
     就在琼花不堪折磨临近崩溃,准备暗杀王桓治时,瓜洲两淮盐栈江岸突然发生的坍塌,救了王桓治一命。王桓治闻讯后,慌忙前往瓜洲查看自家盐号堆放在瓜洲浦地的盐斤。
     这一年是同治九年,上江暴雨,进入下游扬子江,下江主干道开始北斜,江水日夜冲掏着瓜洲沿岸,江滩急剧萎缩。一夜之间,瓜洲两淮盐栈二十八个江岸码头已有五个开始节次坍塌,官署总栈前的土垣也塌陷入江五十多丈。总栈大门前的砖彻照壁墙倒塌、院内天井、巡勇房、救生局等机构的房屋多处墙壁出现裂缝,瓜洲淮盐总栈处境岌岌可危。总栈总办冯知犁急忙将总栈官署内的三十多间房屋拆了,把木石砖瓦搬到北面的关帝庙去,总栈各衙胥吏也到关帝庙暂栖理事。瓜洲镇上已有民居坍塌,民居和商铺塌入长江中有一百三十多家。
     江水继续上涨着,瓜洲淮盐总栈不得不把部分盐包暂时搬运到江船上,等到江潮退落后,再将江船上的盐搬回浦地,期间破包、散捆数不胜数,盐斤抛撒严重,扬州盐商损失甚惨。
     周宗稷赶到瓜洲,瓜洲座落在扬子江中,因形如瓜子而得名;现自江岸塌陷后,西北江岸的瓜子嘴已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如同被虫蛀了一样。此时瓜洲城已有一半突入江心。周宗稷惊奇地发现,原先处在江心的镇江金山,竟一夜之间移到了南岸,与镇江陆地靠在了起来。
     周宗稷望着一片狼籍的瓜洲,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四句谶言:五德齐聚终有日,色耀西圩江塌东;盐渔甲子增八寿,根芽蓄春木狗童。周宗稷心想,江塌东算是应验了。周宗稷对五色盐根传说的怀疑至此消除,湛家的金甲盐根他也势在必得。
     而色耀西圩,周宗稷不由得向西望去,那是让他痛恨又厌恶的地方,仪征。瓜洲总栈往西迁移也将成为事实,周宗稷决定把存放在瓜洲的盐尽快就地脱手,再不脱手可能损失更大。
     周宗稷返回扬州四岸公所。商总苏尚道疑惑地望着周宗稷问:“这么低的价出手这么多的盐,周掌柜缺银子?”周宗稷说:“盐城草堰的商栈在收盐,缺银子。”苏尚道说:“你现在和湛文仲都是一家人了,他不能帮你一下吗?”周宗稷笑道:“是一家人,可是两码事。”苏尚道点了点头,说:“如果你确定不需要知会一下湛文仲的话,那我就来接手了。”

     就在周宗稷与苏尚道进行瓜洲存盐凭据和银票交割时,姐姐周宗穆在江宁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取名:龚湘未。
     周宗稷轻松地离开了四岸公所,而四岸公所里的盐商们仍然在谈论着瓜洲与长江,却不知周宗稷这个刚刚出生的外甥后来一度成为长江的主宰。

     瓜洲两淮盐务总栈的塌陷,影响到了两淮食盐储运中转,也直接关系到朝廷税源大宗盐课的收成,曾国藩亲自前往瓜洲察看,龚乾清带一队吉字营随行护卫。
     曾国藩召集两淮盐运使、江苏河道、河员、瓜洲盐务总办、扬州府知府、河厅通判、泰州知州、仪征县知县、河务巡检。仪征知县接到通知,不敢怠慢,忙带着师爷萧元青和河务巡检一起赶往瓜洲。
     曾国藩一行到瓜洲六濠口实地勘察,得出结果,瓜洲到该放弃的时候了,瓜洲仍有随时塌江的可能。曾国藩提议迁移瓜洲总栈,可往哪迁,意见不一,泰州知州提议回迁泰州高港,遭瓜洲盐务总办冯知犁反对,称迁回泰州高港,其运程加大,会增加运费,提议坚守瓜洲淮盐总栈;两淮盐运使梅慎言反对,称固守瓜洲不迁,势必需要巨资筑坝数道,而且也难保瓜洲不再坍塌。曾国藩问梅慎言:“梅大人,那你有何建议?”梅慎言忙起身道:“卑职以为……卑职以为……”梅慎言也不知道将瓜洲盐栈迁往哪里好。曾国藩挥了挥手说:“梅大人你坐下,以后少下几盘围棋,少写几首诗,多花点心思在政务上。”梅慎言汗颜。
     各位大员争论来争论去毫无结果。曾国藩感觉乏了,让各自散去,明天再议。
     仪征知县带着巡检和萧元青返回仪征,巡检叹气说:“明天还得去,瓜洲又不在我们县境,我们去了也没什么用。”知县说:“没什么用也得去,去就是看神仙吵架。”
     傍晚,萧元青来到东门找汪钟喝茶,把今天的见闻说了一遍。汪钟笑道:“就这点小事都难决断,亏还是一帮大员呢。”萧元青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迁栈可是大事。”汪钟问:“知县为什么不提议迁到我们仪征来呢。”萧元青笑道:“你尽日说了,仪征天池和运盐河出江口早就淤塞废弃了,你瞎啊。”汪钟说:“我说的是迁到十二圩去。不是天池。”萧元青听了一愣,问:“十二圩能行吗?”汪钟说:“我感觉行。”
     十二圩地处仪征县城东南十二里的地方,陆路往东北四十五里就是扬州。仪征人把堤称圩,百姓筑圩而居,有头圩二圩三圩,后续筑圩便次第命名。
     萧元青赶忙问:“你有什么理由说十二圩行?”汪钟仰起头,鼻子嗅了嗅,说:“老张家的老鹅好象出锅了。”萧元青立马领会,笑道:“瞧你这点出息,等着,我马上给你剁只老鹅来。”
     当萧元青提着一只斩好的老鹅和一壶酒回到咬春茶社时,汪钟将五页纸递给了他。萧元青接过来一看:弃瓜洲而选址仪征县东南十二里处十二圩,瓜洲总栈最宜迁移此地;十二圩对江有礼祀、世业两洲为屏障,水势迴环,形如偃月,委实藏风聚气。江船椗泊风浪不惊,江岸保障,全圩地踞高埠,土埂炼实,无淹漫之患,无塌卸之虞,岸势平直,东西长五里,南北距半里许,使移栈仓工作之居绰乎有余,其背面洲港年久淤浅,疏之则可与旧港河通,若挑仪河使屯驳出卧虎闸,东折而趋于此,就其港而扩为坞,依其埂而用为浦,过抬而上江驳,由江驳篙桨之力即送江船,至为捷近,江船起运且可省数十里逆流之力。且夹江之中江面宽阔、水流平缓,锚地有二十里之遥,可停泊大批江船,淮北海州之北盐可经大轮装运直达,且仪河与盐河相通,淮南捆盐运输起驳均甚方便,实乃得天独厚之地理条件,最宜迁栈。
     萧元青看罢惊问:“你怎么对十二圩这么了解?说的有板有眼的。”汪钟说:“瓜洲塌江时我就想到该要迁栈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在这仪征境内,我还是清楚各处优劣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萧元青大喜道:“我的个老天爷啊,要真能把总栈迁到我们仪征来,那你就是仪征的财神爷,造福一方了啊,得有多少银子进来啊,我们仪征可就发财了啊。”汪钟说:“你还吃不吃了,不吃就滚,我独自享受。”萧元青忙说:“吃吃吃,这事要是成了,我请你吃全鹅宴。”汪钟说:“明日交给知县时,别说是我出的主意,就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回家再誊写一遍。”萧元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点,事事谦让。”汪钟说:“少套近乎,如果此事遂了你心愿了,你看我这茶社里的茶叶?”萧元青一拍胸脯道:“我全包圆了!”汪钟追问一句:“我只要捺山产的茶叶,一年四季?”萧元青说:“没问题,不就捺山茶嘛,一年四季,多大点的事啊。”

     第二天,仪征知县小心翼翼将析子递给了扬州知府,扬州知府一看,感觉甚好,只要是在扬州府的地界就行,这可是面子里子都有的好事,于是赶忙将析子递了上去。曾国藩一看,顿时眼前一亮,立即带人前往仪征十二圩勘测。
     曾国藩沿江视察,见仪征半山半圩,圩区水网密布,拥有稳定、顺直悠长的江岸线,十二圩南临长江,北枕仪扬运河,确是具备了成为食盐储运中转地点的先天条件。一众大员也是赞叹不已,曾国藩遂决定将瓜洲两淮盐务总栈迁到仪征十二圩。曾国藩将仪征知县叫到跟前,说:“此番选址成功,贵县功不可没,应予嘉奖。”仪征知县慌不迭地跪下谢恩,说:“下官代表仪征县十九万黎民百姓感谢部堂将两淮盐务总栈迁移敝县,敝县当尽全力支持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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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江苏省扬州市 联通


                                                    16

      曾国藩返回江宁后,立即给朝廷上了析子,奏请将瓜洲淮盐总栈迁移至仪征十二圩,朝廷准奏。两江总督府衙随即命扬州府从各县征集五万工匠赴十二圩建栈。
      仪征知县带着萧元青赶到扬州府衙,为本县争取来了四万工匠名额,扬州知府欣然应允,又拨了十万两白银作前期工地费用。仪征知县当晚就留下一万两白银,派萧元青送进了扬州府衙内宅。扬州知府让萧元青转告仪征知县说:“虽说十二圩建栈朝廷所拨资费颇巨,还需克勤克俭,不负众望。”
      仪征知县将筹建之事交给萧元青来负责,萧元青等的就是这个,这可是油水很大的差事。
      萧元青忙前忙后,十天后,四万劳工进入十二圩辟盐垣、筑码头、船坞、建官署,日夜施工。与此同时,曾国藩用移花接木之法,将湘军精锐吉字营三万官兵以帮助建栈之名,整体调往十二圩,并负责十二圩的水陆治安,让这些湘军兵勇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委任龚乾清为十二圩建栈督办。
      曾国藩这样安排可谓是最为妥善,因为仪征离江宁很近,如果江宁有异动,龚乾清即可率三万湘军朝发夕至赶到江宁护救,如果与朝廷相安无事,这三万湘军则可以就地军转民。

      建栈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的时候,江面突然升起了大雾,一艘有五层楼高的巨大江船破雾而出。江船断桅残帆,船侧还有几处巨大的破洞。有人说这是湘军水师雪帅彭玉麟的指挥船,也有人说这是太平军的炮船,数万民众眼睁睁地看着这艘巨大的江船缓缓驰进了十二圩东边一条河汊里,发出一阵“咯咯咯”巨大的声响后,搁浅了。
      十几个吉字营的湘军好奇地爬了上去看个究竟,他们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也没见到一个活人,甚至连具尸体都没有。船尾舱面上的两层船楼却是干净异常,似乎有人在居住。湘军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丁点值钱的东西,失望而回;不想,到了晚上,那十几上过江船的湘军突然皮肤狂痒,抓挠不止,惨叫不断,最后都投江而死。
      龚乾清闻讯赶来,立即命人掷火烧船,然而,只要火到了船上就自动熄灭。龚乾清又命架炮来轰。可炮弹落到船上并不爆炸,只是将船侧砸出几个大洞而已。龚乾清也是惊惧,随即下令所有人不得靠近这艘江船。有人说,这是艘“鬼船”,是阴间派来的收人性命的。装满一船该死的人就会自动离开。

      第二天早晨,日头刚升到鼓楼飞檐时,活城隍章渠璈在吃完老李家的一碗花雕蒸鱼肚和一碗鱼汤后,便回到家中包裹起《两淮盐法志》,对家人说:“接我的船来了。”家人忙问:“什么船?老祖宗你这是要去哪儿呀?”章渠璈说:“江船,我该走了。”
      章渠璈年岁高,行事古怪,脾气更是古怪,仪征县城上到县衙六房三班,下到贩夫走卒,没人敢惹他不高兴,当面都叫他是老祖宗,背后却叫他是活城隍,章渠璈的家人只能远远地尾随着。章渠璈柱着拐杖,挎着包裹往东门而去。
      汪钟正在东门喂驴,见到章渠璈,忙放下手里的草料,上前问候道:“这不是老祖宗吗,你这要去哪儿呀?”章渠璈说:“回家。”汪钟一愣,问:“你家在西门,怎么往东走啊?”汪钟心想章渠璈都一百一十六岁了,肯定是老糊涂了,于是将他请到茶社里喝茶歇脚,又请人到西门去找他家人来带回去。不一会儿,章渠璈的家人在茶社外冲汪钟摆了摆手,示意别出声,汪钟会意。汪钟边喝茶边与章渠璈聊天,发现章渠璈并不糊涂。汪钟指着放在椅子上的包裹问:“老祖宗,这是什么啊?”章渠璈说:“你自己看。”汪钟打开一看,说:“这不是你修的两淮盐法志吗。”章渠璈点了点头,说:“我就是要把它送回家去,江船来接我了,谢谢你的茶,我得赶路了。”汪钟似乎明白点了什么,忙问:“老祖宗,你是不是要到十二圩去?昨天下午我刚听说十二圩停了一条江船。”章渠璈说:“嗯,就是那条船。”汪钟很好奇,于是请人照看一下茶社,他要陪着章渠璈到十二圩去,看看到底是条什么样的江船。
      章渠璈和汪钟到了十二圩,远远地就望见靠在河汊里那条巨大的江船了。章渠璈和汪钟走近江船,可章渠璈是怎么上的船,汪钟已经记不得了。当汪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咬春茶社里了。萧元青着急地问:“你怎么跟活城隍弄到一块去了?”汪钟迷离惝恍地坐了起来,说:“就是今天上午陪他去十二圩看江船了。”萧元青说:“什么今天上午,你都睡三天三夜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汪钟顿时一脸惊愕。

      长江进入深秋后,水势总算平缓下来,瓜洲淮盐总栈仍旧繁忙着,浦地的存盐尚有七万引之多,盐廪如小山一样堆放在江边浦地上。扬州盐商加紧把盐运往湖南、湖北、江西和安徽四省口岸,满怀希望能把损失找补回来。琼花也想出对付王桓治的办法来了,王桓治在家吃饭时,酒壶里便放少许蒙汗药,如果王桓治在外喝酒进家,便递茶上水,在茶水里放少许蒙汗药,王桓治也是浑然不知。
      周宗稷成亲大半年了,湛文仲见闺女仍无怀孕迹象,便让老妈子偷偷寻问。湛怀娟说房事也算正常,不知是何原因迟迟没有怀上。湛文仲请来药堂里的郎中,分别替周宗稷和湛怀娟把脉,郎中说一切正常,没什么毛病。湛文促真是没有办法了,只得吩咐厨房天天给周宗稷炖老鳖黄鳝吃,多行房,早抱孙子。周宗稷年轻气盛,吃了这些大补食材,自然燥热异常,夜间行房频繁,湛怀娟也是着急,有求必应,硬着头皮承欢床笫,不忍拒绝。月余,周宗稷渐感体力不支,向湛怀娟抱怨道:“你爹真把我当成配种的牲口了,我得出去躲躲,不然我非得死在这张床上不可。”湛怀娟也是心疼周宗稷,说道:“我爹真是的,也不让人歇一歇,人家两条腿走路都趔趄了。”
      第二天,周宗稷说要到瓜洲盐栈去看看,过几天回来。湛文仲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说:“生意还是要照看的,早去早回。”
      周宗稷进了瓜洲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准备实实在在睡上一觉。不曾想,到了深夜,瓜洲浦地突然失火,适时江风肆虐,烈焰熊熊,盐粒如鞭炮一样爆炸,噼里啪啦,星火四溅,瓜洲总栈胥吏纷纷出来救火,人声濎沸。对岸的镇江城百姓见了,顿时一片恐慌,以为太平军又攻陷了瓜洲,镇江知府江艾琦在梦中被叫醒,也不登城观望,慌似惊弓之鸟,忙丢下老婆和女儿江枫,赤身骑马逃往江宁城。
      适时,龚乾清到江宁两江总督看望曾国藩,顺带要粮要钱,曾国藩说:“你来看我是假,要钱要粮是真,这些小事先放一放,都会给你的,你现在替我办件事,立即带兵前往镇江查实情况。” 龚乾清立即率一队五百湘军前往,天晚时,返回来据实禀报,曾国藩大怒,以渎职罪,令龚乾清将江艾琦押回镇江处决。第二天,龚乾清将江艾琦斩首于镇江府衙辕门,并人头悬挂在镇江知府衙门前的旗杆上,以示惩戒。
      江艾琦妻女不敢为江艾琦收尸,连夜逃出镇江城,北渡仪征十二圩避难。

      此时十二圩已经聚集了八万多人,在离江岸不远的地方形成一条简易的街道,两边的商家店面大多是临时的搭建的草蓬和土房。江枫母女用一对银手镯和一付银耳环换来了街道一处低矮的三间土坯房,藏身于其。土房门前搭了一个草蓬,支了两张桌子,做起面食生意来。
      江枫的母亲自逃到十二圩,受了惊吓,一直身体欠恙,多半时间在屋内床上躺静养,所以店的里里外外都靠江枫一个人在支撑着。
      在十二圩这条街上吃饭的大多是下苦力的,所以并不讲究,只要能吃饱就行,而江枫家的面食是以春饼、鱼汤馄饨和鱼汤面为主,苦力吃这些不划算,汤汤水水的也吃不饱,撒一泡尿就又饿了,所以,生意并不好做。江枫每天仍旧早起升炉和面拌馅熬汤,偶尔有人来吃,也多是从仪征来的官差和送货的商家,由于江枫不太计较商利,只注重口味,渐渐人也就多了起来,每天还能净落一二百文钱。
      吃春饼是有说法的,吃到嘴里要筋道,不能软塌,也不能脆,不然一包菜就破漏了。江枫和面很用心,按比例打数个鸡蛋进行调和,揉的面团淡黄,用一根手指就能挑起来,然后再醒一下。做饼皮就是把揉好的面团直接放到铁板上,打一个圈,把面团收起时,春饼也就熟了,薄如宣纸,可隔饼见菜;配上各个季节的时令蔬菜,豆芽、豌豆苗、萝卜缨、菠菜、韭菜、蒜苗等,再把炒好的蔬菜和自家卤制的猪头肉搁上,淋上江枫自制的河蚌与黄豆、麦饼发酵而成的酱汁,一口下去,菜、肉、汁和春饼的筋道,满嘴溜汁留香。边吃春饼边喝上一口鱼汤,是绝配,江枫的鱼汤是用猪腿骨与几十种杂鱼煎炸后混在一起熬制而成的,很香很鲜也很稠,撒上碎末芫荽,开人胃口。
      萧元青每次到十二圩办差,必到江枫的店铺里吃上二个春饼和一碗鱼汤馄饨。江枫的馄饨用的馅肉不是砧板上剁出来的,而是用两根擀面杖擂出来,熟了的肉馅满是针尖大小的气孔,所以吃到嘴里很有弹性而多汁。萧元青很享受这一口。
      萧元青的银子没少挣,苦也没少吃,仪征在十二圩这四万工匠的吃喝拉撒他得管着,每天一大早就要从城里拉来米面和肉菜,每样克扣一点,都是银子。萧元青原还想着能不能插手建栈的材料供应,一打听吓一跳,建栈督办是大清国武威伯爵,当年就是他领着湘军打下江宁的,阿修罗转世,杀人如麻。萧元青不死心,又托人找具体管事的巡防营管带简洛,谁知,简洛连门都没他让进;建栈所用材料都是湘军自己负责从江宁采购来的,扬州知府都无权干涉。萧元青接到的活就是建总栈官署盖房子、夯浦地,垒盐垣,所用的石料也是湘军在仪征西边的青山和北边的小铜山开采来的。仪征知县听了后,也只得说:“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湘军却是到哪压哪,一反抗就给你来个抄家灭门,算了算了,下午你把十车菜籽油给他们送过去,跟催命似的,别忘了每坛多加二两银子,仪征的菜籽油多香啊,他们哪吃过。”
      萧元青吃过午饭,也不敢耽搁,押着十车菜籽油前往十二圩,路过江枫的店,江枫见了叫道:“萧大哥,你等一下,你这油能不能卖几斤给我,我店里的油用完了,进城一趟也不容易。”萧元青摆了摆说:“不行不行,这可是送给巡防营的,明天早上我给你捎十斤来。”江枫很难过地站在那儿,楚楚可怜。这时,一个坐在桌边吃春饼喝鱼汤的男人扭头说:“抬一坛下来。”萧元青愣住了,心想这是谁啊,这么大的口气。萧元青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男人转了一下身子,说:“我让你抬一坛子油下来,你聋啊。”萧元青说:“这可是送给巡防营的油,你让我抬一坛下来,你以为你是谁啊。”男人说:“我是龚乾清。”萧元青听后吓的腿软。萧元青结结巴巴说:“我……我……”龚乾清不耐烦地说:“我什么我,抬一坛下来,听见没。”江枫见萧元青这个样子,也是有些儿怕了,忙说:“我不要了,不要了,明天我到城里去买。”龚乾清也不搭理江枫,对萧元青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抬坛油下来送进去。”萧元青忙招呼人把一坛油抬进了土屋里。江枫很尴尬地说:“这也太多了,我没这么多钱。”龚乾清说:“谁说要你的钱了,是送给你的。”萧元青小心地问:“这一坛油可是一百斤呢,要是简洛简大人问起来,小人不知如何回答。”龚乾清说:“告诉他,就说是我让你抬的。”萧元青忙点头应道:“是是是。”龚乾清一抹嘴,走了。
      一个时辰后,萧元青领着十辆空车返回,经过江枫的店,便停了下来,讨了碗水喝。萧元青问:“刚才那人常到你这儿来吃饭?”江枫说:“来过三四回了,我也不认识他。他这平白无故送我一坛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萧大哥你替我想想办法,等我凑够了钱就还他。”萧元青说:“他那样的身份,你就是还他,他也不会收下的。”江枫问:“他是谁啊?”

      第二天天刚亮,颜家夫妻又送来的从江里打上来的小杂鱼了,江枫就要这些,各种各样的小鱼熬汤最是鲜美了。江枫问:“你们可知道湖南人爱吃的辣油怎么做吗?”颜家女人说:“不知道,倒是可以替你问问去,巡防营里都是从湖南来的,我们天天照面的。”江枫又取出一串钱来递过去说:“如果他们手上有湖南的辣椒就买些回来,又要麻烦你们了。”
      这一天龚乾清没有来吃春饼。到了下午快日落的时候,颜家男人提了一大串红辣椒干来了,又退还了五文钱。江枫就把这五文钱当成辛苦钱给了颜家男人,颜家男人高兴而去。
      江枫按照颜家男人说的办法制了辣油,尝了一下,直觉得舌头都快要被烧掉了,忙喝了一大口冷水下去。心想,我的老天爷,这哪能吃得下去啊,吃下去肠子还不得烧出洞来啊。
      龚乾清连续几天没有来江枫店里吃春饼,江枫有些儿失落。
      一天中午,龚乾清突然出现在江枫店的草蓬里,说饿了。江枫赶忙炒菜卷饼,淋上了等候多日的辣油。龚乾清拍桌子大呼好吃,一口气吃了十个肉多菜多辣油多的春饼,外加三大碗鱼汤馄饨。江枫这才知道龚乾清这几天是到江宁办差去了。龚乾清问:“你这辣油是从哪来的?”江枫说:“听说大人是湖南人,所以就学着做了这辣油,也不知合不合大人的胃口。”龚乾清笑道:“不错,很香。”说着就掏钱付账,可掏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文钱来。江枫忙摆手道:“大人不用付钱的,上次大人给的油我还没付钱给大人呢,等我攒够就给大人。”龚乾清说:“这叫什么话,那油是我送给你的,一码归一码。”说着,在街面上叫来一个人,说:“你去到巡防营把管带简洛给我叫过来,让他把银子带上。”不一会儿,简洛跑着过来了,忙问:“大人有什么事?”龚乾清问:“带银子了没?”简洛忙从怀里掏出三锭银子。龚乾清把三锭银子放在桌上问江枫:“这些够不?” 江枫忙摆手说:“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龚乾清说:“那够三个月的吗?”江枫说:“都足够两年用的了。”龚乾清说:“那就说好了,以后我就天天来你这吃早饭,吃完两年再给你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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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龚乾清到江宁是去见曾氏兄弟的。
      曾国藩召弟弟曾国荃前来商议吉字营正式就地军转民的事情;十二圩正在建栈,而这两淮盐务总栈总办的位置与人选非常重要。在曾氏兄弟眼里,盐栈里堆积如山的盐,就是金山银山,这是大清国库来源,也是曾氏兄弟在官场上的经济后盾。如果选错了总栈总办,后果将是非常可怕的,而且,又如何能保证这吉字营的三万将士在十二圩不松懈,保持战力,听调不乱,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曾国藩与曾国荃商议再三,认为龚乾清儿女情长又淡泊名利,其忠心曾氏兄弟也最是可靠,甚至到了过份的地步,只知曾氏而不知朝廷,把三万吉字营交给龚乾清也最放心。曾国藩在问九弟曾国荃意见时,曾国荃说:“我来的时候,路过东台山,那里的风景不错。”曾国藩会意。
      龚乾清没想到自己会从此离开军营,离开让他感到有虎狼之气的湘军大帐,他喜欢那样的生活,简单而充满生气。龚乾清从来都是喜欢简单地活着,并且简单地往一个目标奔驰。在战场与对手是面对面的,不管用什么办法,目的只有一个:杀了对手。
      选派龚乾清担此重任,曾氏兄弟是有所考虑的。眼下天下太平,众多的湘军已让朝廷感到芒刺在背,江宁已有“湘半城”的说法,再不裁减湘军恐遭朝廷猜忌。湘军军官好战,湘军兵勇更是好战,他们渴望荣耀、渴望财富、渴望战利品,是脾气暴躁嗜杀成性的战争野兽,这些湘军到地方上若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来制约,很可能会闹出大的是非来。请神容易送神难,江南各省湘军就地裁减,都遇到让曾国藩头疼的事情,当地官员根本压不住他们,他们遇事不找当地官员解决,而是直接找他来哭诉。更有甚者,整营整营的湘军就地脱籍为匪,祸害一方。如果不安置好湘军,曾国藩于情于理都难以向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湘人交待。朝廷这招解铃还得系铃人让曾国藩毫无拆解之法。
      而属于曾国藩嫡系的吉字营去十二圩是最为妥善的安排。吉字营是湘军中的一只猛虎,军转民稍有不慎,就会被这只猛虎伤着;龚乾清作为湘军吉字营统领,其战功为湘军所敬佩,惟有他能镇得住这只猛虎。曾国藩知道,龚乾清斗智斗狠不逊于任何一个人。
      吉字营就地军转民以及总办的人选都算是达成了共识,但大量的吉字营铠甲和武器弹药该如何隐藏在十二圩,如果处理不当,朝廷一旦知晓,就是谋反的证据。曾国藩胸有成竹地说:“好办,给我们的龚大人建一座五百亩的大园子,在园子里再盖一个大祠堂,前后二进,有多少铠甲和武器弹药装不进去?”龚乾清说:“修这么大的园子,会不会越制?”曾国藩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家事,你现在还是江南提督封疆大吏,还好你的武威伯的爵位还在,五百亩的园子不算越制。” 龚乾清问:“一处为官不过几年,用不着建这么大的一个园子吧?” 曾国荃走过来看了龚乾清一眼,说:“吉字营三万人马驻扎在十二圩,他们一天不动,你就不能动,朝廷也不会动,外人更不愿拿这么一块烧红了的烙铁握在手上,你说你能在十二圩待多久?”曾国藩呷了一口茶,悠悠地说:“仪征有一个很出名的园子叫东园,当年苏东坡就在东园呆过,米芾曾在东园给东坡递过药;东园有三绝,名园、名记、名书,欧阳修的《真州东园记》、王安石的《真州东园作》、蔡襄的书法;如果我有一日解甲归田,希望能在东园一觉睡到自然醒。”龚乾清说:“大帅,那我先建,建好后大帅来住。”曾国藩摇了摇头说:“恐怕我和九帅都没这个福气,如果东园能在你手上恢复东园昔日之景,也是本朝士林之幸事。记住,置地五百亩,过则越制。”
      回来路上,龚乾清在想,东园是个什么玩意,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他们是干什么的?
      龚乾清赶回城里的家。周宗穆象是换了个人一样,操劳着家里的所有事情。龚乾清说:“不是让你雇人来吗?”周宗穆小声说:“我不敢了。”龚乾清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龚乾清并没把建园子视为是自家的事情,而是当成了作战指令。
      龚乾清在家待了二天后,返回十二圩,让简洛找仪征知县帮着寻东园遗址在什么地方。简洛是龚乾清东台山老乡,文塔寨人,小龚乾清五岁,作战勇敢,一打仗就兴奋,象过年似的,打下江宁后,就成了二百名侍卫的首领了,授正九品武官把总,自打进入十二圩后,便成了龚乾清左膀右臂,暂代巡防营管带,龚乾清许多事情交于他打理,成了半个管家。
      第二天,简洛带着八名巡防营兵勇前往仪征县衙门。仪征知县获报,慌忙出来迎接。简洛说明来意,知县忙将萧元青叫来,令其陪同。
      简洛和八名巡防营的兵勇都骑着马,萧元青没有代脚的,只得到东门租了汪钟一头毛驴随行,汪钟问:“你带他们去干什么?”萧元青说:“谁知道他们抽了什么风,说要找东园遗址,我哪知道啊。”汪钟说:“东园遗址在文墩。”萧元青问:“你怎么知道的?”汪钟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的,真州八景你总该清楚吧,文墩积雪。”萧元青听罢,猛拍了下驴的屁股说:“知道了知道了,你早说啊。”毛驴一尥蹶子将萧元青踢出好远。汪钟说:“活该!不读书连驴都瞧不起你。”
      萧元青带着简洛找到了文墩,四处都是荒地。简洛问:“你确定这是东园的遗址?”萧元青说:“我打小就常来这里玩,肯定是这里了。”简洛下马四处走走看看,见远处有两棵巨大的树,问:“那是什么树?”萧元青说:“那是金桂,秋天开花的时候,全城都能闻得见,可香了。”简洛问:“这么大的金桂得有多少年啊。”萧元青说:“不知道,听城里的活城隍讲,这是西汉吴王刘濞种下的。”简洛说:“那就以那两棵金桂为中心,划出五百亩的地来。”萧元青听了一愣,问:“大人,要划这么多的地,你们要做什么用啊?”简洛说:“建东园。”萧元青说:“史书上说,东园原来也就百十亩地,也用不了五百亩吧。”简洛说:“这不是你管的事情,你据实划地就是了。”萧元青问:“这是官府用地还是私人用地?”简洛不耐烦地说:“我再说一次,这不是你管的事情。”萧元青说:“地契上总得有个主吧。”简洛说:“龚乾清。”萧元青不敢多嘴了。
      萧元青磨叽半天又问:“大人是想参照过去的东园建?还是……”简洛说:“照着过去的建。”萧元青问:“那大人手上可有东园的全景图?”简洛问:“你手上有东园的全景图?”萧元青陪笑道:“如果小的能找到东园的全景图,这园子能否让小的来承建?你看总栈的官衙就是小的承建的,应该不错吧。”简洛说:“如果你能找到东园全景图的话,兴许有得商量。”
      下午,简洛和萧元青返回仪征县城,知县也不敢多问,立即让萧元青把地契开据出来让简洛带了回去。
      萧元青把简洛一行送出东门,又将毛驴还给了汪钟。汪钟问:“找到没有?”萧元青说:“找到了,他们划走了五百亩地,要重建东园。”汪钟听了,追问:“你说的真的假的?”萧元青说:“真的假的都让你说了,他们划地五百亩,就是盖五座庙也用不了这大的地方吧。”汪钟说:“曾国藩文武全才,东园他肯定是知道的,可他为什么要重建东园呢?”萧元青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再说了,没东园全景图,就随便盖几个楼几个亭也不叫东园啊,你说是不是。”汪钟问:“你确定他们真的是要重建东园?”萧元青认真地说:“我确定,那个简洛还对我说,如果我能找到东园全景图,承建的活就有可能交给我来干,这还能有假吗?”汪钟想了想说:“东园全景图我好象有。”萧元青一听,跳了起来,抱着汪钟就叫道:“你就是我的亲爹啊,图在哪儿?”汪钟挣扎了一下说:“你松开,滚一边去。” 萧元青急赤白脸地问:“你真有全景图啊?”汪钟说:“你不松开手,我上哪给你找去啊。”萧元青松开手说:“你要真有,我晚上请你吃大席。”汪钟笑道:“连吃三天敢吗?”萧元青说:“三天就三天。”
      汪钟从内室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一卷长画,说:“这是我前几年在扬州花十两银子买下来的,是元朝书画名家黄公望的真迹。”萧元青:“黄公望的真迹才值十两银子?骗鬼了你。”汪钟说:“是一户盐商家的,败落了,我捡的漏。”
      萧元青将画缓缓展开一看,果然阆苑琼楼,水木清华,气象万千。
      萧元青问:“这要真的是黄公望的真迹,现在得值不少银子吧。”汪钟说:“这幅《春晓东园图》现在价值千金,如果他们真能恢复东园,这全景图我愿意贡献出来,分文不取。”
      萧元青盯着画左看右看,说:“好象是真的。”汪钟一把将他拉开,说:“你懂什么?银子纯不纯你能看出来,这画你就未必了,装什么大头。”萧元青说:“什么都不说了,现在就请你吃大席,仪征酒楼你随便点。”汪钟说:“光有全景图恐怕还不行,全景图仅仅是能把整体布局看明白了,可各处亭台楼阁还得细画出来,你还得到扬州找画师单画各处景点,我们仪征能画的好的没几个人。”

      第二天,萧元青抱着《春晓东园图》进了巡防营一通猛吹,简洛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劲,下令将萧元青扣下来,立即派人到扬州古玩店请几位书画行家来鉴定。简洛指着萧元青的鼻子说:“如果这画跟你说的一样是真的,这园子就交给你来建,如果这画是假的,我就砍下你的人头喂狗。”萧元青吓坏了,他哪有鉴别真假的本事,全是听汪钟说的。
      到了下午,一辆马车驶进了巡防营,从车上走下四个老头。
      萧元青忐忑不安地看着四个老头轮番鉴别《春晓东园图》。一个白胡子老头说:“这画我以前在盐商王城新家见过,他家前几年败了,没想到这画竟流落到了仪征,这画是黄公望的真迹。”其他三个老头附议。简洛问:“这黄公望真的来过仪征吗?” 白胡子老头说:“来过,黄公望位居元四家之首,当年应族侄漕运使黄骧荣之邀前来扬州,这幅《春晓东园图》是他在仪征东园住了几个月期间画的,后来返回杭州后就定居在了富春江,画了《富春山居图》,前朝盐城书画名家郁旭溊的《淮南揽胜记》里确有记载。”
      龚乾清决定以那两颗金桂树为中心,开始建园。

      刚入秋,天气开始转凉,江枫的母亲身体就不行了。江枫母亲临死前再三告诫江枫,不可泄漏真实身份,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一定要藏好那支黑色寒晶盐根,这是江家唯一保存下来的盐根了,也切莫再去找其它的盐根,它就是个祸根,将来就找个普通人家嫁了,这就是命。
      江枫母亲病死,关了铺子。龚乾清早上来吃饭才知道。龚乾清看江枫家只有颜家夫妻在帮忙,于是让简洛来帮助料理后事,江枫十分感激。龚乾清拿了十两银子给颜家夫妻,让他们这阵子多陪陪江枫。几天后,江枫母亲风光下葬,江枫给龚乾清磕头感谢,龚乾清一把将江枫扶了起来,江枫向后退了一步。龚乾清感觉江枫的身体好柔软,刚才扶她的时候,一阵处女的体香钻进了鼻子里,真好闻。
      对于江枫来说,能有龚乾清这样的靠山,她将会变得很安全。现在母亲死了,她成了孤儿,谁对她好,她便会在心理上对谁有所依赖。而龚乾清来仪征已经很久没有回江宁家里了,江枫的出现让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性冲动,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周宗稷开始准备对湛文仲下手了。
      湛文仲经过一段很长时间对周宗稷的观察后,开始谋划要将周宗稷的财产转入自己的名下,这也是湛文仲急于让闺女怀上孩子的原因,不管男女,只要有后就行,周宗稷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因为他一直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看着他,阴森森的;周宗稷对他越殷勤,越让他觉得可怕。湛文仲已经开始后悔这门亲事了,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如何让周宗稷消失的办法,甚至在打听土匪的门道了。
      这些愁苦烦恼让湛文仲寝食难安,一次与王桓治泡了澡堂子后回来,回来的路上着凉受了风寒。湛文仲连吃三天的药也不见好转,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到了晚上喝了一碗药后就回屋躺下了。周宗稷进屋,来到床前问安:“感觉好些了没?”湛文仲说:“还那样,你回去吧,我要睡了。”周宗稷倾身问:“金甲盐根你藏哪儿了?”湛文仲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周宗稷说:“你说什么?谁告诉你我有银甲盐根的?”周宗稷声音阴冷,似从地狱里传来:“我爹告诉我的。”湛文仲支起身子,惊恐地问:“你爹不是早死了吗?你爹是谁?”周宗稷说:“我爹是周达!”湛文仲惊惧而起,被周宗稷一把摁了下去,用被子死死地捂住湛文仲的头部。湛文仲拚命地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垂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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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2 15:33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江苏省扬州市 联通


                                           18

      四岸公所里所有盐商都接到了通知,周宗稷的岳父病死了,七天后出殡。
      周宗稷披麻戴孝,摔了火盆,抱着哭丧棒,领着一行送葬的队伍出了城。回来的路上,王桓治问:“那支金甲盐根找到没?”周宗稷说:“找到了我就送给你。”王桓治自感唐突,忙陪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关心一下而已。”周宗稷说:“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也是真的,找到了送给你。”王桓治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事不适合,便道:“节哀顺变。”渐渐落在了周宗稷的在后面,随众返城。
      周宗稷完全接掌了恒顺钱庄,扬州知府也在一顿酒席和一张银票送达后,将湛文仲的所有财产交割到了周宗稷的名下。恒顺钱庄改名为:益永昌钱庄。

      头七刚过,王桓治来到钱庄找周宗稷,开门见山地说:“原来你入赘湛家是来谋财害命的,我当初只以为你骗湛文仲入局就是为了钱,没想到你还要了他的命。”周宗稷说:“王掌柜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要了湛文仲的命了?当初草堰商栈和二百亭灶的股银一文没少都用在了实处,管事和账房都是你们派去的,这是有账可查的,没骗你,更没骗湛文仲,而我事前答应每年分账多给你二成的红利,都是从我自己的腰包里拿出来给你的,那是对你带湛文仲入股商栈和亭灶的感谢,何来骗局?难道我送你银子还有罪了?”王桓治说:“可你当时点名要湛文仲入股,难道我瞎吗?”周宗稷说:“如果照你这样说的话,当初你为湛文仲的闺女说媒让我入赘湛家,你还是证婚人,婚约上有你的签名,难道你也是有预谋的?然后湛文仲随你一起泡了个澡就病了,也是你预谋的?我是不是该告官说你谋财害命?”王桓治见周宗稷说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也是无从辩驳。王桓治在湛文仲下葬后,仔细地捋了一下,从草堰建商栈开始,直到他为琼花而向周宗稷发脾气后,当时仅仅是想我帮了你入赘湛家,你也得帮我而已,没想到周宗稷竟然答应了,也就在那个时候,王桓治开始怀疑周宗稷答应多给他二成分红的真实用心了,可又苦于找不到什么破绽,他只好隐忍着。
      但是,自湛文仲病死后,王桓治越想越发现这似乎是一个局,今天来本想诈一下周宗稷,如果周宗稷心虚,就顺势讹一下,没想到周宗稷似乎早有准备。王桓治说:“我不信一次风寒就能要了湛文仲的命。”周宗稷轻轻一笑,说:“这得要问你了,要不你告官开棺验尸,如果仵作验不出什么来,那你就真的要吃官司了。”王桓治对湛文仲的死也只是猜测,并无把握。周宗稷起身道:“王掌柜消消气,你不就是想要那支金甲盐根吗,我再认真找找,找到了肯定送给你的,我向来说话算数的,合伙做生意这么多年了,难道这一点你没看出来吗?”
      周宗稷现在还不想跟王桓治翻脸,要稳住他。周宗稷说:“虽然湛文仲不在了,但我答应你每年多给你的那二成分红是不会变的,这些年,你从草堰商栈和亭灶上也没少挣。”
      当初设局,周宗稷就已经想到了王桓治反目的可能性,所以,事事小心谨慎,做的滴水不漏。而王桓治贪图那二成分红,并未深想,事事按着周宗稷的步调在走,直至顺利入赘进了湛家,王桓治的使命算是彻底完成了。这个时候王桓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周宗稷爪下的猎物了,更不知道琼花就是周宗稷放勾钓他的鱼饵,只要周宗稷收杆,王桓治想跑,已经没那么容易了,不死也得扒层皮下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场暴雨让周宗稷不得不停止了对王桓治的狩猎,却也让他在四岸公所里盐商的座次排名再度向前挪了一大步。
      进入六月后,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连降暴雨,长江水位不断抬高,奔腾而下。
      瓜洲总栈浦地数万盐工突然发现有几十条猪婆龙出没在江滩电闪雷鸣的乌云之中,面目狰狞。浓烈的、难闻的腥臭味阵阵涌进瓜洲古城,令人呕吐,城内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是夜,大雨滂沱,瓜洲浦地发出阵阵轰鸣,浦地向豆腐一样塌入长江,五百万担淮盐在顷刻之间尽数随着江水消失殆尽,三千多在浦地的捆工落江溺水而死。黎明时分,千年瓜洲渡就在江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天,下游江阴江面浮尸、残木、家俱、衣物随波逐流,江船无法行驶,惨不忍睹。江阴知县封江打捞,尸体装满五十余船。江阴知县哀叹道:“瓜洲塌江之惨甚于历年兵祸!”

      朝廷立即罢免两淮盐运使梅慎言。
      扬州三十余家盐号随即宣布破产。名厨、花匠、仆从流落街头,贱同乞丐。扬州盐商李明生、薛事圣、张秀贤相约在蜀岗松林上吊自杀;盐商佟春来自杀未成,从此疯癫于街肆。
      周宗稷带着银票赶到淮盐商总苏尚道家的小盘谷,要用银票买下苏尚道手里的天青盐根。苏尚道说:“我现在算是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了,你来迟一步了,天青盐根早让荣康瑞盐号拿走了,当年你岳父湛文仲拿走了金甲盐根,没多久,他的哥哥湛文伯就战死了,这个你应该知道的,现在湛文仲也死了,盐根非祥物,世人皆想得到,却并不知道这盐根就是个祸根,我劝你不要沾上这个东西。”周宗稷失望而归。
      第二天,苏尚道全家服毒自杀,家产被债主抢夺,小盘谷一片狼籍,空空如也。
      两江总督曾国藩立即派董允瞻,从江宁带随从六人赴扬州任两淮盐运使;令龚乾清前往瓜洲六濠口查办塌江事件。瓜洲盐栈总办冯知犁被龚乾清押到江边斩首示众,以祭死难的三千余捆工。冯知犁临死前大呼:“地不效灵,江潮肆虐,濠地逐坍,无可补救,是天要灭瓜洲,是天灾,杀我不服!”龚乾清怒斥道:“你身为盐栈总办,不知加固江堤,就是失职!” 龚乾清将冯知犁的人头砍下扔到江中,以示祭江,平江怒。
      随后,幸存下来的瓜洲五万捆工开始大规模迁徙仪征十二圩。
      被罢免的盐运使梅慎言感觉愧对瓜洲,坐船前来送行,望着数万人拖家带口,车拉人推向西而去时,想起瓜洲昔日的繁盛与眼前的涛涛江水,不禁感慨万千,在船上向岸上撤离的百姓下跪谢罪。梅慎言返回扬州后,写下《六濠口有感》诗:“前楹面三山,登楼恣眺览。迩来阒无人,谁不虞岤窞。经营曾几时,已有兴衰感。群情图苟安,附和我曷敢?欹枕心怦怦,蛟鼍梦中撼。” 梅慎言从此退出官场,在扬州东关街开了家淮南书局谋生。

      曾国藩见时机已然成熟,即令两江总督府衙宣布驻扎在十二圩的三万湘军就地军转民。朝廷对曾国藩这样的安排也是心知肚明,如此整建制就地军转民,也可立时民转军,仍然是个巨大的隐患,朝廷默认现状,只是需要等待时机来彻底解决这个心腹重患。
      这些湘军由此立即成为十二圩的主要执法人,后来也成了上海青帮的发源地。
      曾国藩的这个决定,也为十二圩日后出现震惊全国的“血衣密诏”事件埋下了祸根。

      十二圩两淮盐务总栈初步建成,衙址选在十二圩地势最高的地方,坐北朝南,面对引河。部分衙署开始陆续投入使用。
      龚乾清被委任为第一任十二圩两淮盐务总栈总办,正四品衔;龚乾清自嘲道:“真他娘的官是越做越小,兵是越带越少。”江苏官场都知道龚乾清曾是从一品的江南提督,现在只实授了四品的盐栈总办,可三等武威伯的爵位还在,御赐黄马褂和双眼花翎还在,是超一品,按叫高不叫低的官场习惯,从此,官场上皆称他为“爵爷”。两江三省没有比他再大的爵位了,谁也不敢小瞧;谁敢违规或怠慢,便是藐视朝廷法度,是要治罪的。百姓也跟着随之叫了起来,所以,当官到十二圩下轿跑这话传到曾国藩的耳朵时,曾国藩笑问:“这是当今朝廷和皇上按他功勋给的恩赐,有何不妥吗?皇上的恩赐难道要藏着掖着吗?见不得光吗?”

      两淮盐务总栈官署是一个占地一百二十亩的封闭式大院,四周青砖围墙,进门有一个巨大的照壁;官署共七进,大小房屋一百八十一间;内置东西中三路七院,每院几进不等、房间不一,分别用花墙与青砖路隔开,各院独立,分属五个衙门;东路南院,为盐务警察总局,负责管辖十二圩全境的一切行政、治安事务,设有水陆两个巡防缉私营,既承担治安任务,又查缉私盐。东路北院,为楚盐、西盐查仓局,负责查验盐船空、实仓与承载盐斤数;西路南院,为淮南监掣同知署,其负责稽核盐商申报承运的引盐数、票证、税收等掣放手续,发给凭证,开堆放盐上船运行。淮南监掣同知署的人员是整体从瓜洲盐栈移过来的,监掣同知带着老婆孩子都住在署内,三个孩子整天满院子乱跑,不是哭就是叫,让人很闹心,他们在外面没房子可租,只能暂住在署内;西路北院,为淮南盐引批验大使署,负责稽核发放引盐数票证的数字。批验大使是个老头,带着一个妖艳的小妾也暂住在署内;只要小妾一出门,全署的男人都会偷偷看上几眼,小妾走路的样子很夸张,屁股扭来扭去,批验大使被撩拨的趁中午吃饭的档儿,都要跟小妾在宿舍里亲热一番,署内官员都私下议论批验大使不会活的太长。总栈中路南院,为总栈大堂,上悬曾国藩书写的“东南利浦”;中路枢院,为总栈浦委厅,其负责淮盐盐斤进出浦地的一切事务管理,并监管场浦各职司工种和水陆工种的职责,有权执法。中路北院,在总栈最后,横跨东西中三路,为总栈各院官员和衙役的宿舍、厨房、餐厅之所在;但各院也都有自己的宿舍与厨房,却基本上被本署长官和家眷占用了。
      总栈官署大门前有一座石砌的大码头,对面的引河有三十丈宽,河面有十条桥船托起的一座浮桥,引河南岸是浦地,浦地占地三百亩,浦地上有近千座的大盐仓,盐仓存储的盐可容十亿斤以上,浦地临江处竖三座木楼牌坊,为三盐门;中门也叫大盐门,以大盐门最高最宽,门额的木板上镌刻“利涉大川”四个大字。
      大盐门上原本没有“利涉大川”四个字,后来是萧元青硬找上去的。大牌坊做好后,萧元青找简洛说:“这么大的牌坊,没匾额实在是不好看,再说也是对着大江,应该有个祝福的匾额才合适。”简洛想了想,东台山老家的牌坊上也是有字的,于是便让萧元青准备。萧元青说:“我们县里有一位大儒,他写肯定行,不过就是润笔贵了些。”简洛说:“我只知道毛笔,这润笔是什么东西?”萧元青一听乐了,忙解释道:“就是银子。”简洛问:“多少银子?”萧元青竖起一个手指,说:“一字一百两。”简洛盯着萧元看,说:“这么贵?”萧元青说:“人家可是大儒,道光二十九年丙午科的举人,学问大的很,字写的更是一绝,我跟他是朋友,可以讲讲价的。”简洛说:“那行,你先去办吧,这事还得问问我家爵爷才能定。”
      萧元青晚上找到汪钟,把事情说了。汪钟说:“我也真是佩服你,凡你目之所及,皆能发现银子。”萧元青笑道:“这么大的漏洞能不发现银子吗,这银子不挣白不挣是不是。”汪钟拗不过他,就打了一卦,是涣卦。汪钟说:“吉利。就用利涉大川这四个字。”萧元青凑过来看了一眼,说:“卦象我看不懂,你解给我听听。”汪钟说:“你还是让驴踢少了,这是涣卦,下坎上巽。巽为木,坎为水。船为木制,浮于水,行走大河大江。利涉大川在盐门,绝佳!”萧元青听了点点头,说:“说的好象有道理,你把这四个字写下来给我。”
      第二天,萧元青将四个大字递给了简洛看,又把汪钟的话学了一遍,简洛也感觉好,问:“这四个字要多少银子?”萧元青见简洛说好,就说:“这位大儒说,这么大的盐栈,四百两银子,不能减价,不吉利。”简洛一听就恼了,抓住萧元青的衣领子叫道:“你想吓唬我?你信不信我马上到城里去把这个什么狗屁大儒给砍了?”萧元青也没想到简洛说翻脸就翻脸,忙陪笑道:“我哪敢啊大人,如果大人嫌不好,我一两银子都不要了,还不行吗。”简洛说:“你在这儿给我站好了,哪都不许去,我这就让我家爵爷看,如果看好了,一两银子不会少你的,如果说不好,我回来就砍了你。”萧元青吓坏了,心想这叫什么事啊,弄巧成拙了,还得搭上性命,不值啊这是。
      龚乾清听了简洛对这四个字的解释,又看了看字,说:“这字写的不错,大气,不就是四百两银子嘛,大帅一个字上万两呢,这算什么,给他,让他马上刻上。”
      萧元青屁颠屁颠赶回了县城,把四百两银票往汪钟的茶桌上一放说:“给你挣来了。”汪钟看都没看一眼,说:“是给你自己挣的吧。”萧元青知道汪钟是不会收下银票的,便笑道:“你写的字当然是你的了,如果你嫌脏,我就替你收着,你要用钱了,再到我这来拿就是了。”汪钟说:“那我就不留你了,茶叶没了,我得买茶叶去。”萧元青一听,忙叫道:“哎哟喂,打人不打脸,我这脸可是让你给打肿了,我这就拿茶叶去,我都把这事给忙忘了,等着啊,顺便给你带只老鹅回来,晚上喝两杯。”
      大盐门两侧有石礅两座,上插旗杆;左为东盐门,右为西盐门。这三座盐门自竖起来第一年起,就变得很神奇,每年刚进入四月,必会出现一次双影六门交错的现象,预示着十二圩重要节日“开盐门”的到来。
      三座盐门南面砌起由西向东二十里的一字长堤,长堤分段留口,数座栈桥延伸到江心。

      龚乾清将十二圩分为三个行政区,按船形划分,西区为头帮,中区为官街,东区为尾帮,各区设有区长,均由吉字营把总担任。龚乾清随后开始实施军事布防,把整个仪征都纳入了他的布防范围,在仪征西部建胥浦营,东部建红庙营,北部曹山建骁骑营,黄泥港建火枪混成营,南部长江建水师营,街道和浦地设有一千名的警察,都是从吉字营里抽调组成,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平叛、缉私、治安、剿匪。
      龚乾清向两江总督府衙提议擢升简洛为正五品守备,曾国藩上奏朝廷,获准。简洛身兼浦委厅总领和警察总局局长,并管辖设在仪征最西边的临江青山缉私营;青山缉私营有八十间兵营、三百五十名绿营兵、二百巡骑兵、二十条巡防船,十艘炮艇;其管辖范围:水路东到十二圩,西到江宁浦口;陆路东到胥浦,西到六合。
      而两淮盐务总栈内的各衙署武装护卫,则由龚乾清的二百侍卫充任,但各衙署无权指派他们做任何事情,如各衙署稍有反常动静,龚乾清便会在第一时间知道,第一时间抓捕。
      十二圩拥有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是江北三府二州所有绿营武装加起来都不能及的。但仍有二万吉字营湘军无法安置,龚乾清令他们参与到十二圩的各行各业中去,军饷照发不误,实行半军事化管理。
      龚乾清有条不紊地施政与管理,曾国藩有所耳闻,便召龚乾清到两江总督府衙寻问十二圩建栈情况,曾国藩听后很是满意,更是欣慰,中午特意留龚乾清一起吃饭。饭后,曾国藩兴致很高,邀龚乾清一起到总督衙署西花园散步,回忆峥嵘岁月,走着走着,曾国藩突然感觉腿脚发麻,龚乾清赶忙将曾国藩扶回书房。此时,曾国藩已口不能言,自知大限将至,挣扎着在茶几上用茶水写了七个字:不能反,马首九帅。龚乾清惊恐万分,不住点头答应。曾国藩端坐在椅子上,三刻后,一代名臣溘然而逝。
      龚乾清跪倒嘶吼:“大帅走好!”匍伏不起。
      治丧期间,朝廷已命江苏巡抚唐枢岳署理两江总督。唐枢岳率江苏官员前来吊唁。
      两江总督府衙人来人往,各路大员纷纷前来吊唁,唯独曾国藩的得意门生李鸿章迟迟没有出现,龚乾清凭着多年的战时敏感,他嗅觉到了江宁不一样的气味,便将吉字营令牌交给简洛,令其秘密潜出江宁城,火速返回十二圩,命三万吉字营兄弟立即恢复战时建制,全员武装,全营战备。重点提防安徽方向,龚乾清担心朝廷趁机进犯十二圩,灭了湘军最后的种子吉字营。
      十二圩顿时如临大敌,更是引起数万建栈工匠的一片慌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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