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胥浦老菜农 于 2021-11-28 16:17 编辑
第一章
1
十月的天气仍然沉闷而燠热,丝毫没有入秋的凉意,太阳悬在空中,显得苍白而遥远。 黑鸟成群结队地在繁茂的梧桐树顶盘旋着、尖叫着,叫声里透出怪谲的味道。黑鸟在其它地方极为少见,通体漆黑,它既不是乌鸦,也不是八哥,没有人知道它的真正名子,当地人只能取其色而冠其名——黑鸟。 黑鸟体似家鸽大小,嘴既尖又长且黄,鼻翅两侧横出黑羽数根,粗细如同猪鬃,双瞳赤红,人不得近其身,近则惹其鬼头鬼脑地张嘴向你走来,随即突暴怪叫而追啄。一般人不敢与其对视,那红瞳里射出是阴森森的灵光。让人悚然惧怖。 这种黑鸟仪征到处都是,唯独纤城最多。
天气的阴沉并没有影响乔思佳的兴奋情绪。国庆七天的假期里,她要与男朋友一起出游南京栖霞山。 从上午八点钟开始,她就强行拖着男朋友孙阳波在纤城的怡华超市里采购物品,要为明天的旅游作好准备。 孙阳波像是被人贩子押着的黑奴一般,除了两手以外,脖子上还让思佳温柔地挂了一个红色的小包;孙阳波走几步就要扭一扭、伸一伸那细长的脖子,尽量让脖子舒服一点儿。孙阳波一脸的不情愿,但是他却也不愿让思佳扫兴,这是他自与思佳恋爱以来的第一次单独旅游,他很珍惜这次机会,以期有进一步的发展,在恋爱的绿草地上“讨个说法”或者“整点儿实事”来。 孙阳波与乔思佳同在南师大二附中工作,都是初中部的教师。孙阳波在语文教学这块天地里横冲直撞了三年,却毫无建树,这多少让他感到有点儿沮丧;而在恋爱方面,孙阳波也同样没有让自己感到兴奋的发展,虽然他对思佳健美的身体有着接近的渴望,可是,一旦两人独处,思佳那曼然自若的神情却更让孙阳波变得拘谨滞泥了,每至此,孙阳波心里总是要念“思无邪!思无邪!”这三个字,所有的约会前的场景设计、情感独白都在瞬间灰飞烟灭了,留下的只有笑了,傻傻的。 也许是搞体育的原故,乔思佳的脸上永远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活力,对手里拎着的东西一点儿不感到吃力,相反,也许正是因为手里的东西才让她感到兴奋;同样,她也没有注意到越来越阴暗的天气,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从肩膀哨过,这才让她感到天快要下雨了。 “阳波,快点走吧,天好象要下雨了。” “天是要下雨了,你看,那个风旋怎么老是在跟着我们走呢?”孙阳波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望着远处,迷惘地问道。 乔思佳回过头来,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风旋在地面转动着,树叶和沙尘被旋起飞舞,形成一个上大下小的漏斗型,一支黑色的羽毛很醒目地在斗型的中间站立着,羽翎如浸在水中的头发般随波而动,虽是凌乱不堪,却泛着绿幽幽的光质;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稳住着它一样,不偏亦不倒;思佳真切地看到羽管部位在滴着血! 思佳本能地抬起头来向天空望去,天空什么都没有,先前的黑鸟早已不知去向了,只有一大片乌云缓缓地向思佳压迫过来。一股腐尸的气味由淡渐浓地钻进了思佳的鼻腔内,那是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噎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思佳觉得一阵恶心,不得不弯下腰来,一阵干吐,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对孙阳波道:“你看那支黑羽毛在滴血!” 孙阳波赶忙放下手里东西,上前轻轻地拍着思佳的背,焦急地问:“思佳,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思佳摇了摇头:“我没事,你看那支黑羽毛在滴血!” 孙阳波只是惊悚地看着那个旋风,旋风“沙沙”地响着。 乔思佳一把将孙阳波拉了过来,急切道:“别看了,我妈说旋风是阴风,邪的很,快走!”
孙阳波再也没有心思购物了,刚才的旋风让他感到有点害怕,这时,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已经将眼镜滑向了鼻尖,他不得不住下脚来,道:“思佳,我们这是过江去旅游,又不是过江当杂货贩子,买这么多东西干嘛?” “要去几天的时间呢,吃的用的都得备好了,这是我妈说的。” 思佳边走边说道,脚步也越来越快了,似乎要逃离那个旋风。 孙阳波嘟噜道:“都是你妈说,你跟我在一起时的那付样子也是你妈说的吧?” “当然啦!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问问罢了。”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难道遂了你的心愿你就开心了?你替我想过没有?自私鬼!”思佳不觉得放慢了脚步,故意讥讽揶揄着孙阳波,她知道他有贼心没贼胆。当母亲知道女儿恋爱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不停地为思佳的思想建立防卫系统了,说,男人们总在得寸进尺。 孙阳波顿时羞臊愧作起来,似乎心里的那点污脏垢腻的东西都让思佳看个剔透,赶忙倾了倾脖子,声辩道:“我哪里那样想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那些事情的。” “什么事情呀?”思佳诡奇地笑着问。 孙阳波被问得愈发局促不安了,只得讪讪笑道:“我哪里晓得是什么事情呀,别问了,赶紧买东西吧,看看还缺点什么没有?” 思佳见阳波这个样子,便也不再追问了,以前,她很喜欢看阳波尴尬时的模样,一个可爱的模样。但是,此时思佳实在是没有那份心思来欣赏男朋友的窘态了,她现在只想早点儿回家。思佳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她不知道这种预感到底是指什么。
深夜,宁静而幽寂的纤城在黑暗里被一层一层湿漉漉的鬼魇紧紧包裹着,路灯在阵阵沙沙声中或明或暗,灯泡不时发出“咝咝”的哀吟,大片大片的树叶在路面上惊慌失措地逃逸着。 当小瓷钟的指针准确地指向三点时,思佳在睡梦里被一阵沙沙声惊醒了。思佳睁开迷懵的眼睛,欠起身来向发出沙沙声的地方望去,只见窗帘上印着斑驳的白杨树的枝桠的影子,黑魃魃地在窗前摇曳着。窗帘在夜风中颤抖着。思佳挪身下床,准备将那开着的半扇窗子关上。当她走近窗台时,猛地瞥见一只黑鸟正站在树桠上,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引领翘首地在注视着她。思佳顿觉一阵玄晕,呼吸困难,身子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提了起来,将其置身于一座悬崖峭壁上,脚下便是无底的深渊。窗外的一切在思佳的视野里只有眼前这只诡秘鬼祟的黑鸟了;没有声音,没有他物,耳膜充满了黑鸟在半空中行走的声音: “沙沙……沙沙……” 巨大的黑幕里仅有一双赤目在向她闪动着灵光。 思佳一种求生的本能在惊惧中奄忽喷涌,但是当她伸出手去关窗子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与脚并不听从她的使唤,室内的一切在黑暗里变得晦暝而沉重。 “妈,妈……” 思佳大声地叫喊起来,然而这样的声音连她自己也听不到。这时,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洞开了,思佳通过窗子玻璃并没有看到此时渴望见到的母亲身影,什么都没有;门外依然是漆黑一片。随着一丝冷嗖嗖的阴风在思佳的脖颈间划过,思佳蓦然惊视一双红红的眼睛出现在门洞的半空中,那刺眼的红色如同来自炼狱之火。 思佳不禁猝然泪下,极度的恐惧让她感到了死亡的临近。 “啊!……” 思佳骤然间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后,轰然倒下。
2
思佳忽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一头的秀发冒出阵阵汗气味,额前的刘海已被汗水紧紧地贴在了脸上。 此时,早晨的阳光已透过窗子正热烈地照着室内的角角落落,窗外的白杨树上落着满枝满桠的麻雀,叽叽喳喳的正欢快地叫嚣着、戏闹着。 思佳定了定神,目光小心翼翼地将卧室里的一切睃巡一周后,方嘘出一口长气来: “什么鬼梦呀,吓死我了!” 思佳再回头一看小瓷钟,便大叫起来道:“不得了,不得了,睡过头了,妈,妈……” “怎么啦?”思佳的母亲出现在门口,伸头进来问。 “这都几点了呀,你也不知道叫我起来,真是的。”思佳边穿衣服边埋怨道。 “九点的车,现在才八点,早着呢,我是想叫你多睡会儿,饭早就做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大呼小叫的。”母亲笑着走了进来,坐在思佳的床前,疼爱地望着女儿:“思佳,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身体哪不舒服了?”母亲关切地问。 思佳捋了捋头发,嗔怨道:“昨天晚上做了一夜的恶梦,吓死我了。” “什么梦呀?” “乱七八糟的,说不清楚,深更半夜的,一只讨厌的黑鸟在窗外的树上盯着我看,让人瘆的慌!妈,我要吃饭了,不然就来及了。” 当思佳背起旅行包,三步并着两步地冲下五楼时,孙阳波早已在楼洞口等候多时了。
一辆小型面包车,停靠在白沙商场的绿色广场边上。车门大开着,车内的五位男男女女正不时地向外张望着。一位老者有些不耐烦对站在车门口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问道: “于导游,你说的那位李记者什么来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时间可是不早了。” “快来了,正在往这里赶呢。”导游小姐笑着应答道。 “于清,那你还是打个电话号码催一下吧,大家都等了一刻钟了。”一个中年男子走到车门处,弯腰探出半个身子,也跟着付和地说道。 “我说董洪大主住,李敏姐可是仪征融媒体中心的记者,你可要小心点哦,你在背后说她的坏话她可饶不了你哦,到时候给你们涤纶厂一曝光……”于清嘻笑道。 “贫嘴,我什么时候说她坏话来着了,都是你于清在说呀,打个电话吧,问问是怎么一回事总可以呀。” “我可是个跟你妹妹董莉一样正在勤工俭学的穷学生哦,大四的学费还没着落呢,没手机的,要打你打,反正你们这些科级干部的手机费都是报销的,不打白不打,就有劳你腐败一下吧。”于清边说边指董洪腰里的手机边笑着说道。 “小莉早跑到九寨沟疯去了,哪还有心思勤工俭学呀,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想法呀我这做哥的就高兴死了。” “你别管她了,你先管管你自己吧,我看你现在有点儿不对劲哦!”于清歪笑道。 “我怎么啦?”董洪不解地问。 “车上的那位裴莹小姐可跟你关系不一般哦!我们女孩子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哦,要不要我对董莉说说?”于清眯着眼睛小声道,一脸神秘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子的?”董洪诧异地问。 “董哥呀,我说你现在真是意乱情迷了吧,你们在旅行社登记意外保险时,谁是谁不是写的很清楚嘛。” “你瞎说什么呀,她是我们车间的劳资员,我跟她没有那回事的,你快告诉李敏的手机号,我来打。”董洪赶忙岔开来道。 两人正说着,只见一位披着一头长发的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边小跑着边不住地道歉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事给耽误了,对不起,对不起……” “别光顾着道歉了,快点上车吧,再过半个小时候小河口的轮渡就要开船了,快上车。”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马路对面的一株塔松顶上,一只黑鸟正赤目睽睽地注视着那辆小型面包车。 车内,众人坐稳,于清给每位发了一顶纤城旅行社的帽子后,道:“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这次旅行栖霞山是自由组团的,有六个人,加上我和司机一共八个人,大家相互之间可能还有不认识的,现在就各自自报家门一下,以便在旅程中大家互相有个关照,我先来,我叫于清,大三学生,是仪征星光旅行社临时导游,负责为本次栖霞山之旅的全程讲解和饮食起居的服务工作,请大家多多关照,我还小,务必请大家让着我点。”于清说完对大家做了个鬼脸,笑着弯了一下腰。 于清的最后一句话把车内的人都逗笑了,董洪指着于清笑道:“小莉就说你是你们全班的活宝,果然不错,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董洪,在涤纶厂工作。” 这时,李敏亦站起身,略带歉意地微笑道:“刚才让大家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叫李敏,在仪征融媒体中心《仪征日报》社记者部工作。” 李敏身边的老者欠了欠身,举起手来,道:“我叫冯和,在仪化职工医院外科工作,没事别找我,以后要是在医院碰到我,千万别对我说再见。”众人听罢皆笑。 “我叫孙阳波,是南师大二附中初中部的语文教师。”孙阳波说完又指着身边的乔思佳说道:“她叫乔思佳,我们是同事,她是教体育的。” 于清笑着插嘴道:“看得出的,你们两人是恋人,一位是‘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的夫子,一位是田径全能的女飞人,这可是运动与智能的最佳拍挡哦,相信我没错的!现在只剩下一位了。”说完,就拿眼睛盯着裴莹看,看得董洪和裴莹都怪不好意的。 “我叫裴莹,在涤纶厂工作。”裴莹微笑道,声音纤细而柔曼。 “裴姐的声音真好听,我喜欢!好了,最后该一位重量级的大师傅出场了——掌声鼓励!”于清一转身,很夸张地将手臂挥向了司机。 “小于尽拿我老头子开涮,我叫倪富杰,55岁,开了三十年的车了,再过两个月就退休了,路上要是有谁晕车就对我言语一声,我这里有晕车药。”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用三天的时间要把栖霞山玩个稀里花拉!倪师傅,摆驾栖霞山!”于清将手中的小黄旗一挥,呲牙咧嘴地笑道。 虽然上车不到几分钟,但是众人都觉得心里有点喜欢上这个可爱活泼的大学生了。 车子刚起动,乔思佳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思佳一看来电号码,就知道是妈妈打来的:“喂,妈,有什么事吗?我们现在上车了,喂……” “喂,佳佳……” 但是思佳后面的话再也听不到了,只有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沙沙”声,“喂,喂,妈,妈……” “可能是车子开动了,信号弱了,过一会在打吧。”孙阳波一旁安慰道。
乔思佳的母亲想要把刚才看到的东西告诉女儿,她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不是恶梦。但是电话却无法接通,电话里只有“沙沙……沙沙……”声,这声音听来显得空旷而悠远,似乎是一个巨大无底的黑洞在吸纳万物时,通畅而毫无阻滞发出的声音。 然而,当乔思佳的母亲再次拨通女儿的手机时,手机里仍旧是这种可怕的“沙沙”声,思佳的母亲感到这再不是什么吸纳之声了,而是一种令人震悚恐惧的“吞噬”声。 思佳的母亲胆寒畏怖地将目光转向了茶几上那两根黑色羽毛上,这是她在早晨思佳走后收拾房间时,在女儿房间的门缝里和窗台上发现的。这两根羽毛在她捡起时,都在滴着血。她知道鸟是无论如何也飞不进家里来的,因为每扇窗子上都有很好、很坚固的防蚊钢纱罩。况且,九月底她便不再允许女儿开窗睡觉了。 应该说,这是两根鲜活而又充满阴晦之气的黑鸟的羽毛,思佳母亲从第一眼看到时就有了这种感觉。然而,更让思佳母亲感到惧惮的是思佳窗子玻璃上的那个巨大的猛厉邪恶的掌印。那是一个没有指纹、没有肉质感只有骸骨框架的掌印,细长而尖利,如同爪一样,但绝不是黑鸟的爪印。掌印是从窗外按上的,没有人能可以徒手爬到五楼的窗外,来按上这样魔爪般的手印的。思佳母亲怀着极度恐惧的心情欲将其手印擦去,但怎么擦拭也不能将其从玻璃上除去,而且,每当再一次偿试着去清除的时候,思佳母亲都感到有一股子力量将她向窗外拉动着。 思佳母亲惊恐地离开了思佳的卧室,扑向电话,她要阻止女儿的这次旅行,但是电话里的“沙沙”声让她感到了绝望。 一种不祥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佳佳……”思佳母亲绝望地叫出声来。
3
思佳由于昨夜的恶梦而感到身体疲惫不堪,车子一起动,便昏昏欲睡了…… 面包车在宁扬高速公路上疾驶着,于清风趣幽默的言谈常常把一车的人逗乐。孙阳波不敢大笑,生怕将靠在他肩膀上睡觉的思佳弄醒,所以一直都很绅士般地含笑不语。 面包车在青山收费处向西边拐去,当车子渐渐进入山口时,司机倪富杰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漆黑,瞬间又恢复如初。老倪摇了摇头,嘴里嘟噜了一声后,继续专注地开着车。 不一会,小河口的轮渡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了。渡口车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老远就能听得分明清楚:“苹果,苹果,富士苹果,汁多香甜的富士苹果……” “瓜子,瓜子,自家种的瓜子,没有污染的瓜子……” “太阳帽,太阳帽,胥浦香草编的太阳帽,真正的绿色产品,汗味变香味,越戴越有味,太阳帽……” 一辆警车横在入口道的一侧,稍远处,一名皇冠牌轿车的司机正用力扯着一名农民模样的人的衣领在跟两名警员讲述轿车被划的经过。轿车司机大声地指着那个可怜巴巴农民的鼻子骂道:“你瞎了眼啦,你就是把你家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也赔不起这辆车的,你他妈的……” 思佳厌恶地看了那个司机一眼,她清晰地看到那个司机的腮帮上有一颗黑痣,也清晰地看到那辆皇冠轿车的车牌号的最后三位数是“888”。 面包车在轮渡口停了下来,老倪回来道:“大家先下车,等到了船上后,大家上车。 众人鱼贯而下。于清在车探出头来叫道:“都别跑远了呀,我的哨子一吹,你们得赶紧过来哦,不然的话,就沙忧饿拉拉了!” 巨大的轮渡船停靠在岸边,江波一浪一浪地向它涌来,岸上的各种车辆一辆接一辆地往船上开着。 孙阳波将旅行包挎在肩上,对思佳道:“来的时候忘了买点水果了,我们在这里买点吧。” 思佳点了点头,孙阳波见思佳同意了,便伸手将小贩招了过来,道:“苹果怎么买的?” “两块钱一斤!” “太贵了,一块五好么?”孙阳波讨价道。 “这可是红富士呀,一块五不能卖的。” 最终以一块八成交。思佳埋怨道:“仪化生活区才一块钱一斤,这里的东西死贵。” “喂,大哥哥,大姐姐们,上船了……”于清在远处叫喊着。 就在众人上船的当儿,江面上倏然横出一条黑色的水上快艇来,船头侧面黑底白字的艇号尤为醒目:【仪征198号】 “这段江面上什么时候有了巡逻快艇了?”医生冯和问,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问着某个人。 “冯叔你还不知道呀,就是今天呀!这可是专门来为我们过江保驾护航的哦!”于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众人身后。 “江面巡逻艇上岗都快有半年了,有七八艘呢,当时还是本市的一大新闻呢,冯医生您别听这小丫在这瞎说。”李敏一旁笑道。 轮船渐渐驶离了口岸,向对岸进发。船上的所有车辆都用粗大的铁链紧固着。宽阔的江面翻着浊浪,整个船体随着波浪忽上忽下,甲板发出阵阵“吱吱呀呀”的惨叫。江涛使劲地拍打着船头,“轰轰”的憋闷声在船底游荡不去,股股寒气自江上涌。从上游下来的各种垃圾不时地冲撞着船体,“咚咚……咚咚……”如同深夜的敲门声,让人寒从心起。 沙鸥在江面上煽动着凄惨的哀鸣声。 “别站在这了,这儿挺危险的。”孙阳波将思佳从船沿拉了回来。 就在思佳转头时,猛然看到一只黑鸟蹲在船头的护栏上,双目赤红地盯着一船的人。 思佳鼓起勇气与黑鸟的红瞳对视着,她想叫喊,她想哭泣,她想诅咒……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够,只有木偶般地站立着。 船还没有到达江心,整个江面就升起的浓浓的大雾,对面不能见物,雾像浆糊一样,浓得化不开。不一会,雾气中开始散发出一种腐尸的气味,伴随着阵阵的“沙沙”声,人、船、车在江面上形似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江面移动着。没有鸣号,没有喧哗,时间在这里似乎停滞了。 思佳一把抓住阳波的臂膀,惊道:“阳波,你看到船头的那只黑鸟了吗?” “江面起雾了,我什么也看不到,怎么了?”阳波迷惑不解地看着思佳道。 “那只黑鸟,那只黑鸟……” 思佳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艘幽灵般的快艇又从左侧横穿过来,在大雾里,众人只能看到它,它的怪叫声,它的鬼魅样的身形冲击着众人的眼睛和耳膜,它像是从江底冒出来一般,径直冲向船头。 “轰”的一声巨响,一阵剧烈的震荡,一片大火从船的右升起。 “撞船啦,救命啊……” 船上一片混乱,冲天的大火一下子将江面的大雾吸尽,一艘巨大的万吨货轮高高地耸立在众人的眼前,正在撕裂着渡船的腰部。船体在巨轮的巨大推力下,开始向左舷斜去。船上拦车用的臂粗般的铁链因不能承受过大的力量,而在瞬间崩断,一股惯性力量使得铁链在空中飞舞起来。医生冯和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铁链已横扫而来,头颅溘然间被打得粉碎,鲜血四溅,形似大锤猛击西瓜般,红白飞扬。没头的身子却依然站立着,手指间还夹正在燃着的香烟。 船上各种汽车齐刷刷地向左滑去,相互倾扎在了一起。 李敏被第一辆压倒后,就再也没有起来过,五六辆汽车从她身上辗过,辆带着鲜血继续向左舷冲去。其中,老倪的面包车被挤压在了中间,从外面飞来的一块玻璃碎片,早已将老倪的脑袋穿钉在了靠背上,车内粘满了血花。死了的老倪仍是睁大了双眼,一付茫然的神情。 船上的众人尖叫着,奔跑着,有人开始跳江。董洪始终拉着裴莹的手在甲板上东躺西藏着:“裴莹,我们跳吧,再不跳就没命了。” 裴莹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手脚早就不听使唤了,只是一个劲地说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就在董洪准备拉着裴莹跳江的时候,身后的那辆正在冒着黑烟的皇冠轿车突然“轰”的一声爆炸了,董洪和裴莹顿时被爆得粉身碎骨。 于清在不停地尖叫着,手死死抓住船沿不放,一只还戴着手表的断臂从天而降,“砰”的一声落在了她的眼前,于清见状“啊”的一声尖叫,脱手落江。 此时,思佳和孙阳波早已被众人裹挟着跳入江里。江面上人头攒动,呼救声充斥于耳。思佳和孙阳波借着水势向岸边游去,忽然,思佳大众多的呼救声中听出了于清绝望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啊……” “快去救于清,她快不行,快。” 孙阳波喘了一口,道:“你行嘛?” “我没事,你快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别忘了要反抱她的头,不要让她抓住不放。” “知道了。” 思佳望了一眼孙阳波渐渐远去的身影后,便开始在江面上寻找可以抓扶的东西。 人们在江水里绝望地哭嚎着,挣扎着。 船体继续倾斜着。 第一辆大客车开始坠入江心,砸向正要游离船体的孙阳波和于清。思佳眼睁睁地看着大客车冒着气泡压着包括孙阳波和于清在内的许多人沈入了江底。 思佳还没有来得及悲伤,船上的所有汽车就一辆接着一辆地向江面冲下来。思佳感到头部被猛地一击,一股热辣辣的液体从眼睛、鼻子、口腔、耳膜喷射而出,眼前一黑,整个身体被一阵“沙沙”声吸进了黑暗的深渊…… 黑暗在吸呐着世间万物。 没有人能够远离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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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思佳打了个激凌从梦中醒来,她似乎听到母亲在叫唤她。 于清仍然车上与众人说笑着。思佳茫然地望瞭望四周,问孙阳波道:“刚才我睡着了吗?现在到哪了?” “你睡着了,现在刚过青山收费站。” “离小河口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要不你在睡一会儿?”孙阳波关切地问。 思佳摇了摇头,认真地看了看车里的每一个人,眼神里充满了悲哀,她的心中有了莫名的想哭的欲望。 思佳伸手将旅行包拿了过来,打开来在包里东找西翻着。 “你要找什么?我来替你找。” 思佳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是她此时要找,要不停地找,是那种在废墟上寻找的感觉,是一种近似痛苦而绝望的寻找。 思佳在包里乱翻着,一遍又一遍地乱翻着。 “思佳,你没事吧,你看,到小河口了,等会下车再找吧。” 思佳抬头望去,小河口的轮渡已经近在眼前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车辆间穿梭着,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苹果,苹果,富士苹果,汁多香甜的富士苹果……” “瓜子,瓜子,自家种的瓜子,没有污染的瓜子……” “太阳帽,太阳帽,胥浦香草编的太阳帽,真正的绿色产品,汗味变香味,越戴越有味,太阳帽……” 一辆警车横在入口道的一侧,焕然醒目地出现在思佳的视野里,思佳惊呆了:“还有一辆皇冠轿车……”思佳吸着凉气小声道。 果然,稍远处,一名皇冠牌轿车的司机正用力扯着一名农民模样的人的衣领在跟两名警员讲述轿车被划的经过。轿车司机大声地指着那个可怜巴巴农民的鼻子骂道:“你瞎了眼啦,你就是把你家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也赔不起这辆车的,你他妈的……” 她再一次清晰地看到那个司机的腮帮上有一颗黑痣,也清晰地看到那辆皇冠轿车的车牌号的最后三位数是“888”。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思佳害怕极了。 众人鱼贯而下。 于清在车探出头来叫道:“都别跑远了呀,我的哨子一吹,你们得赶紧过来哦,不然的话,就沙忧饿拉拉了!” 于清所说的话与思佳在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没有错。 “不,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思佳的心脏越跳越快,低头自言自语道,努力地想安抚自己恐惧的心理。 孙阳波将旅行包挎在肩上,对思佳道:“来的时候忘了买点水果了,我们在这里买点吧。” 思佳悚然地望着孙阳波,很机械地点了点头,孙阳波见思佳同意了,便伸手将小贩招了过来,道:“苹果怎么买的?” “两块钱一斤!” “太贵了,一块五好么?”孙阳波讨价道。 “这可是红富士呀,一块五不能卖的。” 一切都是梦中景象!那么接下来,接下来…… 这时,江面上同样倏然横出一条黑色的水上快艇来,船头侧面黑底白字的艇号尤为醒目:【仪征198号】 思佳的理性近于崩溃边缘,她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了,她知道马上就要有事情发生。 思佳忽然将孙阳波的臂膀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泪水不禁一涌而出,哭泣道:“阳波,我们不去了,我害怕,我们回家吧。” “你怎么啦?思佳,你怎么啦?”孙阳波吃了一惊,他被思佳这种不可思义的举动搞得惶惑不安起来。他自认识思佳以来,还从没有见过她哭过,更没有见她这般绝望无助的神情。 “思佳,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时,于清和其它人都围了上来,关切地寻问着。思佳只是摇头不语,双目噙着泪,用哀怜的神情望着正在上船的车与人。只有她知道这上了船的人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都将成为冤死的亡魂。 冯和上前问:“乔老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我是医生,或许我能为你看看。” 思佳用哀求的口吻对大家道:“不,不是的,我们都不要上这条船好嘛?” “为什么呀?” 大自然永远让人类显得很幼稚。 思佳知道这个问题她是必需回答的,否则,众人是没有理由来相信她的,而且,现在不管他们信与不信,她都必需要说:“马上就要发生江难,船上的人和车都要沈入江底!” 董洪听了,不禁笑道:“乔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这样的天气怎么会发生江难,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骗你们,船是被一艘万吨货轮撞沉的。” “现在太阳高照,货轮又不是瞎子,怎么会撞上渡船呢?” “不,江面马上就要起雾了。”思佳认真地说。 “太离谱了!这样的玩笑开的毫无意义!”董洪不满道。 冯和认真地看着思佳,显然感受到思佳对周围的一切感到畏葸惧怯,这不像是在开玩笑,一个女教师也没有必要与众人开这样的玩笑,要是换了于清倒有这种可能。 “我看我们还是等一下吧,等下趟船再说吧。倪师傅你看呢”冯和望着老倪道。 老倪望瞭望船,点了点头。 “不行,我可不想在这任人耍着玩,裴莹,我们走。”董洪说着,就要走下坡去,刚走又折了回来,对裴莹道:“小裴,我们走吧,别理他们,真是在开玩笑。” 裴莹看了看众人,又望瞭望江边的渡船,摇了摇头,蹙蹙不安道:“乔老师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不上这条船,要走你走。” 于清和李敏站在一旁,沉默了,思佳的话让她们感到害怕。李敏在害怕的同时也感到了几分有趣,虽然是记者,见多识广,但是像眼前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虽说过去的传媒有过关于超自然的灵性感应的报道,但是,多半是凭空捏造的。 用科学的话来解释,这种超自然感应,是高速振动频率传递,是感应者以大量生命能量传递自己的信息,是感应者的超感力和超视力接收高频率振动和能量,通过并籍此产生超意识思维。 李敏并不认为思佳真的具备这种能量,在她的眼里,思佳是位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女性了,与自己毫无异处。现在,要不了半个时候,思佳的话是真是假便一清二楚了,所以,李敏并不急着表态。 “阳波,你相信我吗?”思佳转过头来问。 “我相信。”孙阳波悯惜地看着思佳,认真地点了点头,道。眼前的思佳让孙阳波心疼不已。 思佳这种神秘的直觉体验似乎可以触及到它的现象,而它的本体、本质是无法言诠的。 “呜……呜……”渡船在一阵鸣笛声中驶离了口岸。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一只黑鸟正和他们一起在目送着浊浪中的渡船。 众人围在面包车的四周,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态等候着,观看着。 二十分钟过去了,江面上真的渐渐升起了大雾。于清首先叫了起来:“起雾了,起雾了,快看,快看。” 大雾的升起,众人早已尽收眼底,但是于清的叫喊声却将众人心里的恐惧感唤了起来。 果然,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江面升起一撮火光,不时还伴有一两声爆炸,但是众人仍旧看不到船的身影,爆炸象在遥远的地方,或者说更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口袋里,一个封了口的闷罐里发出,虽然船就在不远的江面上。 爆炸声让于清联想到了仪化生活区那个穿著肮脏的老头,那个他始终摇着的爆米花的圆球黑锅,“咚……”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那些金黄色的玉米在黑锅里瞬时五脏翻出,白花花的。 于清打了个冷颤。 众人首先听到的是渡口人群发出叫喊声、渡口指挥塔的汽笛警报声。数十人在岸边来回奔跑着,似乎想要找到能够到达出事地点的路一般。江岸上到处散落着水果、包裹、衣服、纸箱、弱小无助的动物,一片凌杂淆乱。 这时候的感官知觉、知识、语言都沦为悬疣附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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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征星光旅行社来的八个人则围在面包车前面屏息谛听着这恐怖的爆炸声、呼救声。众人不约而同将怵惕不宁的目光转向了思佳。 然而,思佳此时只是死死盯着远处江面上发生的一切,对众人的目光置之不理。怀中的旅行包在她的双臂中越收越紧,包中的食品以及外包装的塑料袋,随着思佳双臂的力量,在不断地发出被压迫的“吱吱”声。 思佳全身在不停地颤抖着,无声无息的泪水挂在脸上熠熠闪亮。 忽然,孙阳波指着面包车西侧惊叫起来:“思佳,思佳,你看,你看那个旋风,旋风……” 当思佳惊怵地转过头观望时,顿时感到自己的脖颈一紧收,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扼着。 “嘎……嘎嘎……嘎……”思佳的喉管里突然冒出被卡住的声音,怀里的旅行包一下子坠落在地,滚下堤坡。 思佳双手死命地抓住脖子,努力地要将扼住脖子的那股力量拉开,眼睛被那股力量挤压得圆大而充血。 思佳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青紫。 “嘎……嘎嘎……嘎……” 思佳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不禁流出了痛苦不堪的绝望的泪水。随即眼前一片黑暗,一个阴森可怖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大脑深处:“回家……回家……” 那艘幽灵般的黑色快艇在她的脑海里来回而快速地飞驰着,艇上那个黑衣人的长长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思佳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仪征198号】 “思佳……思佳……” 思佳猛地感到自己被那股力量推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坡上。 “思佳……思佳……” 思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灰暗了,江面上的那艘渡船消失了,岸边的人们依然在叫喊、在哭泣。 那艘万吨巨轮黑幽幽地停在江面上,似乎在等待江难事故的处理,又似乎在向思佳传递着某种信息。 “思佳,你怎么了?” 众人围在思佳的身边,都紧张而凄楚的看着仰面朝天的思佳,他们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回家,回家。” “你说什么?” “我还看到一排数字……” “什么数字?” “198、47、42……咳……咳……” “这是什么意思?” “……咳……20、13、25……咳…… “思佳……” “27……咳咳……21、18……咳……” “……” “还看到了什么?” “没了,就……就这些……咳……” “198、47、42、20、13、25、27、21、18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思佳痛苦地说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众人将思佳扶了起来,于清和李敏在身后为思佳拍打着她身上的泥土。思佳幽幽地说:“我感到此事还没有结束!” 众人一听,皆怵惕地望着思佳,缓缓地离开她。在他们的眼里似乎思佳成了某种不祥之物。 众人堕入方寸皆乱的情绪之中,这种情绪对于个人或一个群体来说都是极危险的。 于其说是对思佳的害怕,还不如说是对自身将要面临的死亡感到恐惧。没有人愿意相信思佳所说的一切是真的。同样,他们也知道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情,而是将要面对的事情。他们越来越感到周围的阴森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董洪显出烦乱和疑怪的神色道:“你这是在诅咒我们吗?这纯属是一种巧合罢了,难道我们这些人要注定死亡吗?你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了,我不信!” “请你嘴巴放干净点,思佳不是那样的人,信不信由你,是不是这回事却由不得你!”孙阳波愤慨道。 “我信!”裴莹嘤嘤地说。 “我不信,我还在上大学,我才21岁,我不想死,我不信,我就是不信。”于清气急败坏地哭喊道。 “不要怕,这不是真的,别哭了。”李敏强作镇静地安慰于清道。但是她的声音也不由得有些颤抖起来。 于清突然声嘶力竭地指着思佳嚎啕大哭起来道:“你是个骗子,你在骗人,我不信,我不信,你吓唬一个女孩子,你可耻,呜……呜……”于清的心里害怕极了,她的恐惧需要发泄出来,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恐惧。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讨厌,你们讨厌死了,你们都坏蛋……”于清说完便跳上了车,坐在车子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裴莹稍声无息地也跟着上了车。 李敏一边退向车子一边望着思佳,眼睛充满了复杂的神情,似乎在告诉众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生命是不能作为赌注的。 医生冯和却在一个劲地揣摩着思佳刚才说出来的数字,他想从中能寻找点某种暗示来:“198、47、42、20、13、25、27、21、18”这到底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这时,老倪叹了一口气,道:“少数服从多数,都上车吧,我们这就回去,有句老话,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了,上车!” 董洪心里不愿意承认他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他在心里至始至终认为死亡离他太遥远了,永远是一种不可能,也不是他的选择或等待的东西,他的计划里没有死亡这种可能。他以前没有想,现在他也不愿意想,死亡逼近的恐怖只会将他的所有的安排打乱,将会把他的生活、仕途中的一切可能,一切等待都在瞬间落入一种黑暗的未知数中去。他从心里认为思佳所说的只是一种偶然,一种荒谬,一种不可理解的东西。 “简直是一派胡言,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一套,愚昧透顶!”董洪愤怒了。 老倪目光沉郁望着董洪道:“也许如你所说是一种巧合,但是,如果刚才不是乔老师拦住你的话,你现在恐怕早就见阎王了,人说话得凭良心,你是科级干部懂得的应该比我多才是,不然你每年比工人多拿十来万块钱,岂不是对不起你们涤纶厂那些头头们了?” 董洪只有怨尤幽愤地望着老倪,再也说不出一句慷慨激昂的话来了。 “都别说了,大家上车吧,是福是祸都回家再说吧。”冯和低沉着嗓音,压抑悒郁地对着众人招招手道。 裴莹在车里向董洪叫道:“董主任上车吧,有机会下次再去吧。” 老倪不耐烦站在车门口道:“我说董主任,你到底上不上车,别端着架子不下台了,纤城象你这样的科级干部多如牛毛,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这可不是在你们涤纶厂,我再说一遍,你爱上不上,我可要开车走人了。” 裴莹在车上一个劲地向他招着手。 董洪愤愤地看了老倪一眼后,喟然一声长叹,狠狠地踢飞了脚下的一块石子,羞辱愧怍地上了车。 那只黑鸟悄声无息地飞落到了面包车的顶部,随车而行。
面包车渐渐驶离小河口,但是江难的恐怖情景依然在众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车内一片死寂,谁都不想说话,死亡的阴影盘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人们仍旧抱着侥幸的心理,期待着远离江岸便能远离黑暗,远离死亡。 裴莹偷偷地看了董洪一眼,为他被老倪的一顿奚落而难过。其实,董洪的心里从江难的发生到现在,一直充满了惶恐,但是他此时坐在车内却依然伪饰做作地在嘴角挂着一份讥笑,似乎在特意地告诉裴莹他的男子汉的大无畏气慨。 然而,此时的董洪在其它人的眼里,却越来越显得狭陋猥獕了,人们甚至在憎嫌着他身上那种纤城科级干部所特有的秽恶傲慢气焰了。 孙阳波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将思佳紧紧地揽在了怀里,思佳仍在不停地流泪和打颤。 她知道这事情还没有完,回到黑暗的深渊是这一车人最终的归属,谁也没有能力来阻止。 那些向她显示的数字肯定是一种死亡的意味,但是,这一排数字到底隐含着什么呢? “198、47、42、20、13、25、27、21、18,这似乎有着一定的顺序,绝不是随意出现的数字,一定是在预示着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呀?天啦,快点告诉我呀。”
老倪神情沮丧地开着车,他似乎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他回想起在进入青山口的时候,他的眼睛曾经出现过瞬间的黑暗,这是他开车三十年里从没有过的事情。江难的预言,江难的情景让他心惊胆颤。他也不愿意相信思佳的话,但是他又不得不相信。还有两个月他就要退休了,就要享清福了,孙子才上幼儿园,多可爱的小孙子呀,他喜欢这个孙子了,他想好好地带一带,他要看着小孙子长成一个大小伙子,可是……。 老倪边开车边胡思乱想着,一支黑色羽毛不知在什么时候落在了方向盘的上端挡风玻璃上,正好挡住了老倪开车的视线。那支羽毛还在滴着血,血顺着玻璃往下流着。 老倪嘴里骂了一声,便打开雨括和喷水器,可是不管怎么括怎么冲洗都不能将那支羽毛从玻璃上清除掉,那羽毛像是印在玻璃上一般。 “这是什么鸟毛!”老倪又骂了一句。 这时,坐车后的思佳突然发出疯狂而凄惨的叫声:“羽毛,黑鸟的羽毛!” 老倪听到思佳的叫喊后,直觉得一阵寒气从脊梁升起,一阵腐尸的气味噎得他喘不过气。 老倪本能地双脚并用,左脚踩住离合器,右脚踩住刹车,然而,一切都失灵了,两个踏板在他的脚下都是软软的,老倪大叫一声:“刹车失灵!” 面包车象疯了一样向前方飞驰着。 “拖拉机……拖拉机……”车里的人惊呼起来。 老倪猛一抬头,只见前方一辆满载毛竹的拖拉机正冒着黑烟在公路上颠颠簸簸地向前开着,几米长的毛竹支在车斗里,根根斜口如剑。老倪急忙打转方向盘,然而方向盘却再也无法转动了,沉重得如同泰山压在上面一般。 面包车象出弦的箭一样向拖拉机冲去。 老倪的耳膜里响起一个阴森森的招唤声:“回家……回家……” “轰”的一声,一支毛竹扎进了面包车内,穿过老倪白发苍苍的脑袋、穿过座椅靠背,鲜血飞溅。老倪的手仍死死地抓着方向盘不放。 面包车嘎然而止,众人惊呆。 老倪死了,碗口粗的毛竹钉在了他的脑袋里。 李敏坐在老倪的身后,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将头死命地偏向一侧,任凭那根穿透老倪脑袋的毛竹口在她的肩上流落着一块一块鲜红的血肉和乳白色的脑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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