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城与江都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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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巫晨

霸王城是县志上收录的一个古迹点。

县志卷七舆地志附录：“黄巢寨，在县西十里胥浦南。巢乱江淮时，筑垒屯兵于其地，状方若城，俗呼‘霸王城’是也。今耕者往往得箭簇，铁盘如牢盆状，盖巢军中器也。

县志记载，仪征胥浦有个黄巢寨，笔者在《帝王过仪征之大齐皇帝黄巢》一文中论证过，黄巢于广明元年（880）从广州北上，一路攻城略地，在采石渡江后进攻扬州，占领六合、天长，进犯扬子，高骈闭门不战，这个时期，黄巢在仪征的胥浦驻军是完全有可能的。驻军的地方得名黄巢寨。有意思的是，这地方还有一个名字，俗呼“霸王城”。

霸王，一般是指西楚霸王项羽，顾名思义，霸王城应该是项羽所建的城，那么仪征这个霸王城与项羽真的有关系吗？

【西楚霸王项羽】

我们来看看考古发掘的情况。

根据扬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印志华所长《仪征历史寻踪——舆县》（《仪征文博》2015年第二期）一文介绍，胥浦确实有个当地群众称作“霸王城”的地方，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仪征化纤落户胥浦，印志华曾参加过开工之前对化纤工地诸多古迹的考古调查，霸王城位于胥浦河以西、老宁扬公路以南的蜀冈之上（笔者对照1962年遥感地图，遗址应为原仪征化纤公司老大院）。城址呈长方形，步测边长约700米，周长约3000米，四周尚存坍塌的土墙，坍宽在10-30米之间，残高不足2米。墙内地势较为平坦，曾采集到一些汉代釉陶器和灰陶器残件，还有较为完整的汉代瓦当等遗物。

【霸王城位置图】

【仪征化纤老大院（刘玉福摄）】

该文还指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仪征化纤建厂施工过程中，在霸王城以西、以南区域内，发现数以百计的西汉中晚期至南北朝时期的木椁墓、砖室墓和土坑墓。而仪征博物馆也在霸王城北侧发现过一批汉代墓葬。尤为重要的是，1982年8月，在胥浦佐安大队姜村生产队，发掘了一座汉平帝元始五年（5）、墓主人名为朱凌的夫妇合葬木椁墓，在出土文物中清理出一册“先令券书”竹简计16枚、木牍2件，从这份遗嘱和收礼清单中涉及的基层职官和地名信息分析，印志华认为，霸王城应为汉代舆县县城。

笔者补充一则考古发现：1984年在胥浦姜宁西汉古墓中，发现一枚龟钮铜印和两面完整的实用木盾，铜印阴文篆书“何克”二字，亦可侧面反映西汉时期胥浦地区的情况。

【仪征博物馆藏胥浦西汉先令券书竹简】

【仪征博物馆藏胥浦姜宁西汉“何克”龟纽铜印】

考古发掘显示，霸王城确实存在，是汉代遗址无疑，但是不是就能与项羽挂上关系，证据还不足。

再来看看史料。

刘文淇（1789-1854），字孟瞻，清代仪征学者，笔者最重要的工具书《道光重修仪征县志》，就是由刘文淇、张安保总纂，阮元鉴定的。道光八年（1828），已经四十岁的刘文淇与刘宝楠、梅植之、包慎言、柳兴恩、陈立同赴金陵参加乡试皆未中式。回程游镇江金焦二山时，他们相约每人各治一经，刘文淇选择研究《春秋左氏传》，从此《左传》研究成了刘氏家学，儿子刘毓崧、孙子刘寿曾、曾孙刘师培，四代人共同努力，终成《左传旧注疏证》。

刘文淇的研究成果丰硕，在倾心考证《左传》的同时，刘文淇还撰写了不少著作，如《楚汉诸侯疆域志》《艺记》《读书随笔》《青溪旧屋文集》《诗集》等。仪征大儒阮元还为他的《扬州水道记》和《项羽都江都考》作序、跋。

刘文淇在《项羽都江都考》一文说：“《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分二十一格，第一格载义帝事，第二、第三格皆言项羽事。第二格言诸侯尊怀王为义帝，西楚伯项王为籍始为天下主，命立十八王，都彭城；第三格言项籍自立为西楚霸王，都江都。以下十八格分言十八王所都之地。然则项羽曾以江都为都，是秦楚之间早有江都之名。”（《揅经室续集七卷二》）

根据刘文淇的考证，结合《史记》卷七项羽本纪、卷八高祖本纪等资料可知：秦二世二年（前208），楚怀王之孙熊心被项梁立为楚怀王，建都盱台，次年因战争形势需要迁都彭城，项羽取得巨鹿大战胜利后，西进赶走先占长安的刘邦，自立为西楚霸王，大封十八位诸侯，尊熊心为义帝，因义帝尚在彭城，故项羽宣布以江都为国都。

汉高祖元年（前206）正月，项羽出关，命将义帝迁移到长沙郴县去，他自己则于当年四月到达彭城，始以彭城为国都。所以，项羽虽然没有到江都，但江都确实是他最先确定的国都。

阮元在给该文作跋时指出，“《扬州府志》（沿革 建置门）有双注云：‘《史记》（秦楚之际月表），有项羽都彭城；一本又云都江都。考诸书无羽都江都之事，殆传刻误。’此盖嘉庆年间修志者，见有无江都之本而致疑也。明人程正揆所刻张守节《正义》本，《月表》脱去“都江都”三字。余检至此，亦为之疑。因思余家文选楼有旧本《史记》，检之，则是元中统二年连索隐之板，明明有“都江都”一事，为之大快。……幸赖明眼人于旁行斜上蝇头细书之《月表》识别而出，而又得此霉烂蠹蚀五百余年之故纸，为之确证，所以古本之可贵如此。”（《揅经室续集七卷二》）

【《揅经室续集》书影】

阮元这段跋，指出了“都江都”三字的来之不易。好多《史记》版本上并没有这三个字，阮元家的文选楼藏书丰富，古本众多，这个元本《史记》上，确实标注有“都江都”三个字。据说该书是孔夫人的陪嫁，弥足珍贵。

上述元版《史记》，确有项羽“都江都”记载，可见项羽确实营造过江都城，时间是秦二世三年（前207），只不过他从长安回来后，将义帝迁移到长沙郴县，自己去了彭城，并没有到江都来坐天下。

推测项羽营造的江都城，即为仪征县志所载“霸王城”；汉武帝元狩六年（前117）设置临淮郡舆县时，此地作了舆县县城；唐朝黄巢大军经过时，此地作了“黄巢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此地作了仪征化纤工程指挥部（老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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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城视频】

再说一下位于仪征境内的另外一个江都故城。

《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建置志记载，汉景帝四年（前153），废除刘濞封地吴国，将王子刘非封到此地，更国名为江都国。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废除江都国，三年（前120）更国名为广陵国，六年（前117），在广陵国设置广陵、江都、高邮、平安四县。广陵县，倚郭；江都县，在府城西南四十六里。是时射阳、东阳、海陵、舆县别属临淮郡。

这个“江都县在府城西南四十六里”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江都故城在县西南四十六里，城临江水”，刘文淇《扬州水道记》一书，对古邗沟受江口和汉代江都故城的位置有专门的考证，他援引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志》“广陵在江都县北四里，州城正直其上”、欧阳修《新唐书·地理志》“江都东十一里有雷塘”，推出唐代江都县（城）在雷塘西十一里；又根据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江都有江水祠，渠水首受江，北至射阳入湖”、“县城临江”、东汉应劭《地理风俗记》“县为一都之会，故曰江都”、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江都故城在县西南四十六里，城临江水”，推出汉代江都城位于唐代江都城西南四十六里。

刘文淇的上述考证，是汉代邗沟入江口位于今仪征境内的证据。仪征城区在汉代时是江都县的白沙村，而扬州西南四十六里处的西汉江都县城，则位于今仪征市新城镇附近。

霸王城与江都故城不是同一座城，一个在胥浦，一个在新城，相距十几千米，建城时间相距九十年。汉武帝元狩六年（前117）设置广陵国下属县时，距离江都县很近的霸王城，并不属于广陵国，而属于临淮郡的舆县。印志华认为：“江都县与舆县的分界线应该是以胥浦河为界，东为江都县，西为舆县。”

这两个县城，似乎是存在某种联系的。舆县县令是中央政府委派的流官，县治离广陵国江都县如此之近，便于监视广陵国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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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故城视频】

此外，“伍子胥祠”也是个有趣的话题。东汉班固《汉书》卷二十八（地理志）：“江都，有江水祠，渠水首受江，北至射阳入湖”；东汉应劭《地理风俗记》曰：“县为一都之会，故曰江都也。县有江水祠，俗谓之伍相庙也，子胥但配食耳，岁三祭，与五岳同。”就是说，江都县的邗沟入江口建有江水祠，祭祀伍子胥，一年三祭，与五岳祭祀同一个规格。

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即有“伍子胥庙”和“浣纱女冯氏庙”的记载；《隆庆仪真县志》亦记：“唐宋间，尝建清忠英烈王祠于甘露乡，盖子胥解剑处也”，清忠英烈王祠又叫清忠英烈王庙，俗称伍子胥祠、伍相祠，位于胥浦桥边，直到清末依然存在。江都江水祠和胥浦伍子胥祠有没有继承关系？或许是江都县江水祠圮废之后，移建到胥浦桥头？因缺少史料支撑，只能作此遐想。

【仪征博物馆藏伍大夫仗剑渡碑】

舆县从元狩六年（前117）起，到南朝刘宋元嘉八年（431）撤县并入江都县，时间长达552之久。

舆县和江都县，同时诞生于元狩六年（前117），县城都在今仪征境内，分别位于市区西侧的胥浦和市区东侧的新城。

自宋文帝元嘉八年（431）舆县并入江都县后，仪征就完全成为江都县的一部分，托运河在扬子津入江的福，扬子津有了隋炀帝钓台、扬子宫，发展成了扬子镇，终于在唐高宗永淳元年（682），划出江都县西部，以扬子镇为县治，设立了扬子县，扬子县是后来仪征县的基本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