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情系蓝桥

徐翰1985

当我远远的看见那座桥的时候，我惊诧于桥的美了。确切地说，我看见的不是桥本身，而是彩灯勾勒出的桥的轮廓。刚入夜，华灯齐放，沿江两岸两线橘黄色的装饰灯象两串晶莹的珍珠，在前方向江心微微一收，然后，一齐却又是各自的弯出了一段优美圆润的弧，没入墨黑的夜色里，而那座桥，便在那弧刚刚开始的这端凌驾于消隐了身形的两岸，夜便显得更加幽深旷远。千万只蓝滢滢的彩灯缀满桥的侧身，象一首蓝色的诗，吟哦着逸动的情韵。那蓝比晴空的颜色更浓，比大海的颜色更亮，那蓝溶合了蓝天和大海的深邃，又吸纳了无数蓝宝石的光泽，然后柔和而又绚丽地一齐迸发了出来，使人不由得失声赞叹，而由红、黄、橙、紫交替流动着的彩灯绘出的桥拱则紧紧地贴着上方的滢蓝，向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倒影出一份毫不逊色的光彩，这双倍的光彩又向江水的深处，向夜空的深处，向驻足的游人的眼睛深处浓浓浸染……



这景色不能不让人走进已经泛黄却永远不会淡出的回忆里……



如果说记忆是有色彩的，那么有关这座桥在我记忆里的画面都是灰色的。其实我知道，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踏上这座桥的时候，天空很晴朗，飘浮着柔软的白云，近处的河水是透亮的暗绿色，到了远处就渐渐变成灰亮的白。桥的左边不远处有一座江心岛，有白色黑色的鸟从岛上的灌木丛里飞出来，沿着河面从容地飞翔，河滩上长满杂乱的青草。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象阳光一样温暖。还有风，我黑色的头发贴着脸颊同那些细长的青草一起在温暖的风里飘扬……然而即使是我用了这些有关色彩的词，但是从记忆里抽出的那些画面却是不同，那些原本是色彩缤纷的画面已经被幽幽的时光翻拍成只有黑白两色的照片，在我掌纹日益加深亦不再白皙的手心散发着怀旧的温情。是真的，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这座城市依偎在嘉陵江畔，寒来暑往，草木枯荣，江水一如既往的清澈。我的少年时光静静地撒落在这座城里，早已随蜿蜒的江水逝去。那时，那桥是这座城唯一的一座大桥，叫嘉陵江大桥。那时我的家住在江的西边，妈妈上班的单位在江的东边，妈妈每天一早乘车穿过大桥到江东上班，中午回家匆匆为一家人做午饭，饭后收拾停当，又匆匆去上班，晚上回家后又接着做永远都做不完的家务。爸爸工作很忙，又时常出差，大部分的家务以及照料我和幼小的妹妹的事情都由妈妈一人承担，她非常辛苦。而每天盼着妈妈早点回家几乎成了上小学的我和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妹妹唯一能做且又难捱的事情。



有一次，我生病了，发高烧，妈妈请假在家里精心照料了我两天，那两天让妈妈有了难得的时间和我们整天都在一起。第三天我的烧一退，妈妈就去上班了。由于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头晕乎乎的，下地走不了几步就浑身发软。我和妹妹玩了一会实在觉得无聊，突然生出个念头：到江东找妈妈去。



就这样，我和妹妹走上了那座连着家和妈妈单位的大桥。从家到大桥还有很长一段路，多年以后知道，那条路其实并不太长，但是对于年龄加起来不满十五岁的我和妹妹来说，那是一条不短的路，妈妈从来不允许我们到桥上去，一是因为路远，二是因为我们从未去过，怕我们迷路。由于我是病后初愈，浑身乏力，口中无味，当我和妹妹走到桥上时，我已经是一身细汗了。出门前，我含了一块咸菜在嘴里，咸菜里的盐味一点一点地被我的唾液浸引出来，慢慢滑进我的胃里，一点一点弥补着我脚下的力气。虽然从没有上过桥，但我们知道，桥就在那里，我们曾无数次远远地看过它，妈妈无数次从桥那边回来，回到家里来。当我们走上大桥那一刻，先前还清淡着的风和阳光突然浓稠了起来，天空更加晴朗，白云也更白更软，近处的河水是透亮的暗绿色，到了远处就渐渐变成灰亮的白。桥的左边不远处有一座江心岛，有白色黑色的鸟从岛上的灌木丛里飞出来，沿着河面从容地飞翔，河滩上长满杂乱的青草。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象阳光一样温暖。还有风，我黑色的头发贴着脸颊同那些细长的青草一起在温暖的风里飘扬……快走到桥尽头的时候，我已经很累了，我咽了咽咸味越来越淡的唾液，低头看看妹妹，她的一只手牵在我的手里，她红底白花的衣衫下脚正被风轻轻撩起……



下了桥，眼前完全是一片陌生。记得妈妈讲过，她的单位在路边一个小山坡上，门前有一条陡长的斜坡。我们就凭着想象往前走，真的看见一个斜坡。当我们爬上坡顶的时候，已经快走不动了。这时从一间屋子里出来一个人，是妈妈！妈妈看见了我们，怔了怔，然后走过来蹲下身子，一手一个把我和妹妹紧紧搂在怀里。这时，我悄悄把嘴里那块已经没了盐味的咸菜嚼碎吞进肚里。



几年后，我上了初中，上学放学的路上稍微一绕，就可以顺着江边走。向着大桥走时，桥身就渐渐升高，然后从我的头顶越过江边公路，这头就搭着了地，就象搭在城市的肩膀上。眼前，就只能看见桥拱的底面和几根粗粗的桥墩。也许正是这些结实的桥墩，才使得这桥躲过了那一劫。



那个夏天与往年一样的热，不一样的是连着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更不一样的是江里的水迅速就涨了，上游的水夹着泥沙碎石断枝朽木滚滚而来，很快就填满了河道，江心岛没了，堤岸没了，桥墩、桥拱、桥面也被疯狂的洪水一截一截的吞噬了。被洪水一起吞噬掉的，还有紧紧连着大桥的半座城。



我的家在没有被淹的那半座城里，洪水在我们越来越深的惊恐中终于在我家门口打住了前冲的势头，我的家在灾难的逼视下终于没有滑出幸运的临界线。剩下的半座城居高成“岸”，望着那半座城变成一片汪洋。



波涛停止了汹涌，几只小船在只露出屋顶和树梢的水面上绕来绕去搜寻着什么，船舷激荡起黑沉沉的水花。一两只鸟停落在变成小岛的屋顶，十分悠闲的样子，然而那里不是小岛，也永远成不了它们的家。



洪水退去了，房屋露了出来，大桥也重现它的身形，但却是满身腥臭的污淖。那些被水淹过的房屋，包括我的学校，地面紧实地积结着一尺多厚的污泥，全城的人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把那些污泥清理掉。洪水留下的污泥被清理掉了，然而洪水带走的东西却是难以甚至根本无法找回了。被吞噬的，岂止半座城啊……



今天，只一眼，这座桥那奇异的蓝就深深烙进了我的脑海，从此它在我记忆里的画面不再是灰白色，而是融合了蓝天和大海的深邃，又吸纳了无数蓝宝石光泽的滢亮的蓝。它承载岁月的身躯也不再孤单，在另一段江面上，已经架起了两座新桥，它们把两条高速公路引到了城边，共同构建起一付强劲有力的流淌着新生血液的城市骨架。



桥啊，那座美丽的蓝桥。